耳語的薄霧 第十四章 銀元城和無知者無畏

中西部五月的清晨,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下,溫暖而明亮。空氣中瀰漫著初夏的氣息,濕潤而富有生機,彷彿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小植被都在歡快地呼吸著。清新的微風輕輕拂過,帶來樹葉輕輕搖曳的聲音,似乎在低語著自然的秘密。
「黎妙,你想不想出去度個假?」走在家門口的林間小路上,陸止懷裡抱著剛過了百日的老三艾瑪,扭頭問道。
來美國六年了,這對小夫妻從來沒有出去度過假。對陸止的提議,黎妙很是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足為奇。是啊,2010年真是個好年頭!陸止EB1-A(傑出人才移民)的綠卡申請被批准通過了, USMLE(美國醫學執照考試)中的Step 1和Step 2 CK也考下來了,而黎妙在老三Emma 出生的第二天拿到了社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黎妙的第一步計劃是在陸止的母校拿到護理本科文憑。根據學校的規定,前兩年,共56個學分的前期課程,是可以在社區大學完成的)......確實可以慶祝一下!
"你打算帶我們去哪裡度假?“黎妙開心地問道。
”Silver Dollar City,Branson。布蘭森的銀元城,你聽說過沒有?“陸止問道。
陸止懷裡的艾瑪搖頭晃腦地抬頭看看爸爸,又扭頭望望媽媽,表情十分嚴肅認真,和爸爸如出一轍。
”怎麼沒聽說過,離中西部城才三個小時的車程,琪琪她們家每年夏天都會去的。“黎妙回答。
「既然聽說過,那你說說,銀元城裡到底都有些什麼?」陸止問。
「銀元城就是一個和環球影城,迪斯尼差不多的主題公園啊,但名氣小很多。大概只要中西部的人才會去玩。」一陣風吹捲了艾瑪的帽簷,黎妙一邊扶正小寶寶的帽子,一邊回答。
“From natural wonder to international attraction, it all started with a hole in the ground (從自然奇觀到國際景點,一切都始於地上的一個洞)。”陸止說道。
「一個洞?這個主題公園和洞有什麼關係?」黎妙詫異地停住了腳步,問。
「銀元城的腳下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在洞中從頭到尾轉一圈大概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19 世紀 60 年代,幾名地質學家勘測到這個山洞,然後一群聯邦內戰老兵成立了礦業公司,想從洞穴中開採大理石。你猜他們開採到了嗎?」陸止轉過頭,有些揶揄地問道。
「他們採到銀子了吧?要不怎麼叫銀元城?」黎妙又開始抖機靈了。
「他們滿懷希望而來,結果除了挖出幾噸富含氮的蝙蝠糞便,再沒找到任何像樣的礦產。」陸止微笑著接著說:「後來,一位名叫威廉·亨利·林奇的加拿大採礦專家買下了這個山洞。他清理了周圍的灌木,修建通往洞穴的道路,並於1894年正式向公眾開放。從此,這處天然洞穴逐漸走入大眾視野。到了20世紀20年代,它已成為一個頗具規模的旅遊景點,遊客可以通過公路抵達,或從附近的火車站徒步前來。1950年,一位來自芝加哥的遊客雨果接手了洞穴的管理與運營。那年夏天,這個景點吸引了約8,000名遊客。儘管人們對洞穴的奇觀讚不絕口,但因等候入內時間較長,常常令人感到乏味。為改善遊客體驗,雨果夫婦在洞穴入口附近重建了一個19世紀風格的採礦小鎮,內設鐵匠鋪、玻璃作坊、雜貨店、冰淇淋店、玩偶店、劇院以及一座荒野教堂。他們還圍繞狂野西部的主題,打造了一系列遊樂設施,為遊客在等待之餘提供豐富的娛樂活動。」
「看看,讀完博士就是不一樣,連去個主題公園也要深挖到底,查個清清楚楚。」黎妙一半佩服一半調侃地說。停頓了一下,她補充道,「如果去銀元城,我不要住旅館,咱們露營吧!卡森和克拉瑞的故事書,好多都和露營有關,我也想嘗試一下篝火,烤棉花糖,睡帳篷!卡森,克拉瑞,你們說好不好?」
黎妙推著」sit and stand stroller (是一種雙座位、可調節設計的兒童推車,專為有兩個或以上孩子的家庭打造。它的結構巧妙,允許兩個孩子同時使用:年幼的寶寶可以在上方的座位上躺臥或坐靠,而年長的孩子則可以在下方選擇坐著或站立。這種靈活的設計不僅滿足了不同年齡段孩子的出行需求,也為家長帶來了更高的便利性,因此深受多孩家庭的青睞。),五歲的卡森走在黎妙和陸止中間,三歲的克拉瑞面朝黎妙坐在推車裡。
卡森聽罷開心地蹦蹦跳跳起來,「Hooray! 我們要去露營啦!我們要去露營啦!」
克拉瑞看見哥哥這麼高興,忙示意媽媽停車。她從兒童推車上跳下,跟在哥哥的後面也拍著手蹦了起來。
「你把艾瑪放在車上吧!總這麼抱著多累呀。」黎妙勸道。
「我不累。而且你瞧,艾瑪現在多開心,她就喜歡被人這麼豎著抱。」陸止親了親艾瑪粉嫩嫩的小臉,回答道。
黎妙一直覺得陸止的基因很強大。卡森出生後,誰看見了都會誇一句「這孩子長得很像爸爸!」克拉瑞出生後,誰看見了都會誇一句「這孩子長得更像爸爸!」到了艾瑪這裡,誰看見了都會驚嘆一句「這孩子就是爸爸的克隆!」黎妙覺得在「生命的延續」這個問題上,自己真是白忙活了一場。
陸止一直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自從艾瑪出生,他就包攬了採購、做飯和刷碗,並且一有工夫就去抱艾瑪,愛不釋手。才三個月大的小艾瑪,就已經被所有的人看出是個「Daddy's girl 」(「爸爸的心肝寶貝」,指與父親關係親密,父女之間的紐帶特別牢固的小姑娘)。
這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熟人,化學系的博士後老張。老張做博士後少說也得七八年了,是大家口中名符其實的「土鱉千老」(說來真是崇高得近乎悲涼。搞基礎研究的人,從古至今,無論中外,都必須是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的。若非對自己的研究方向懷有真正的熱愛,恐怕很難走得長遠。外行看不懂、不認同也就罷了,圈子裡的人更是常常「文人相輕」,冷眼相待。在國外拿到學位回國發展的,被戲稱為「海龜」;在國內拿到博士學位,再赴海外做博士後的,則被稱為「土鱉」。而那些年復一年、彷彿誓要「坐穿牢底」的長期博士後,則得了個帶著幾分悲壯敬意的稱號——「千老」。)
老張很節省,捨不得在髮廊理髮,每每都是拿著電推子,對著鏡子自己打理,頭型一貫的圓頭圓腦,坑坑窪窪。
老張心靈澄澈,除了自己專業那點兒事,其他的基本不過腦子。黎妙曾在超市親眼看見他拿著打折的豬肉餡,笑呵呵地向自己的回民室友做推薦——而且一個月內先後推薦了兩次。
上一回在這林子裡偶遇老張 ,他一見到卡森和克拉瑞,就吃驚地一梗脖子,「呦!」了一聲,問道:「這兩個孩子是雙胞胎吧!長得多像啊!」
別的事情還好,一遇到孩子的事情,黎妙總是一點兒雅量都沒有,一個沒忍住,反問道:」你看不出這兩個孩子個子相差半頭了嗎?差兩歲呢,怎麼可能是雙胞胎呢?「
老張慌忙道歉,桃之夭夭。
今天,老張看到在地上撒歡跑著的兩個孩子,又是一聲」呦!",接著問道:「「這兩個孩子是雙胞胎吧!長得多像啊!」
這一回,黎妙就淡定了很多,回答道:」是的,同卵雙胞。「
老張又是一挺身,一梗脖,說道:」對嘛,長得多像啊,一看就是同卵雙胞。「頓了一下,想想不對頭,疑惑地問道:」同卵雙胞,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怎麼辦到的?......「
陸止責備地望了黎妙一眼,安慰老張說道:」黎妙從小就頑皮,喜歡捉弄人。他們是小兄妹倆,年齡很接近,你覺得他們像雙胞胎一點兒都不稀奇,很多人都奇怪他們為什麼長得那麼像。「
老張」呵呵「尷尬地笑了兩聲,桃之夭夭。
老張走後,黎妙沉默了片刻,望著陸止說:」我明白,這是你修養的體現。但從我記事起,你就一直如此:永遠情緒穩定,永遠溫潤如玉,永遠「話到口邊留半句,理從是處讓三分」。哥們,這樣下去,你不覺得累嗎?」
陸止柔聲地和懷裡的艾瑪說著話,假裝注意力不在黎妙這邊,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但他不知道,這種忽視讓黎妙更加氣惱。
黎妙接著語重心長地勸道:「你總說我不夠愛你。可你好好想想,咱倆小時候有過多少交集?你和我一起上樹掏過鳥蛋,下水摸過小蝦嗎?你和我一起被老農追著罵,被老師罰站過牆角嗎?在我為非作歹,為禍四方的時候,你總和個中學教導主任一樣,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咱倆根本沒在一個戰壕裡滾過,哪裡來的階級友情啊。」
「戰壕不知道,但你從糞坑裡爬出來後,是我幫你洗的褲子。」陸止面無表情地說。
黎妙瞬間就像氣球被戳破,氣勢全無,但她仍然不甘心地奮力掙扎:「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再大的恩德,一拿出來要說法,那就失去了格局,你那君子之風呢?再說,咱們跑題跑那麼遠幹什麼了。我今天就是想告誡你,人不能總端著,適當的放鬆甚至放縱一下,絕對有益身心健康!」
黎妙沒有預料到的是,陸止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他的放鬆甚至放縱來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的徹底!
銀元城有一個著名的遊樂設施和景點叫」Tom & Huck's River Blast (湯姆和哈克的河上爆炸)"。一條 567 英尺長的河道,幾艘裝備了超級水槍的戰艦,而岸邊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也裝備了一排排的超級水槍。水槍都是可以上下左右移動的。在這場激烈的水戰中,戰艦上的遊客和岸邊的遊客互相對抗,或者主動出擊,或者被動挨打後反擊。隨著戰艦的前進,水槍的攻擊愈加猛烈,遊客們會體驗一場充滿驚險與歡樂的全方位水戰。無論是坐在戰艦上的人,還是站在岸邊的觀眾,都注定會在這場冒險中被渾身濕透,感受到河流冒險的極致樂趣。
在陸止踏上戰艦甲板之前,他仍是那個儒雅、體面的中國知識分子。即使岸邊的遊客不時向他噴射水柱,他依舊微笑著迴避,彬彬有禮。然而,當他看到幾個成年人和孩子把艾瑪當作靶子,嘻嘻哈哈地從各個角度朝著正在熟睡的艾瑪身上噴射水流,而黎妙又無力用身體擋住攻擊時,他內心深處的小宇宙終於無法壓抑地爆發了。他猛地轉動水槍的齒輪,毫不猶豫地朝岸邊的人噴射出一股股又高又猛的水柱,打得周圍的遊客紛紛驚叫,鳥驚魚駭,場面一片混亂。
從船上下來,還不過癮,陸止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高高的平台,俯視著水面,用水槍瞄準一艘艘駛過的戰艦,一時間,水槍的噴射聲和乘客們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陸止靈活地在平台上爬上爬下,時而藏身於高處,時而衝向岸邊,時刻準備著新的「攻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陸止全身上下已經濕透,頭髮貼在臉上,衣服黏在身上,但他卻笑得無比開心。每次噴射成功,看到戰艦上的乘客或驚訝或歡快或惱怒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更加愉悅。儘管身邊的戰友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但陸止卻依舊沉浸在這場水戰的樂趣中,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彷彿回到了童年時光,找到了久違的無憂無慮。
黎妙很喜歡眼前的這個陸止。曾經的陸止,在她心中永遠是個「套中人」——嚴謹自律、生活井然有序。他總能把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條,似乎能夠預見未來的每一個可能。他的每一個決定都經過深思熟慮,穩重、踏實,令所有人佩服和欣賞。這樣的陸止無疑適合做兄長、老師,或者是個大靠山,但作為男朋友或丈夫,卻經常讓隨性不羈的黎妙覺得寡然無味。然而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滴著水,靈活敏捷地竄上竄下的陸止,卻讓黎妙發現了他身上的另一種色彩。第一次,黎妙找到了兩人天性上的一個交織點;第一次,黎妙覺得他們夫妻倆性格上的碰撞是可以不斷交融的。黎妙覺得自己會幫助這個竹馬放下心中過度的自律,去感受生活中的美好瞬間,也信任他會引導自己在隨心所欲中找到方向與深度。黎妙覺得,正是這無數的衝撞和交織,讓他們彼此的生命更加完整,未來的旅程充滿了希望與可能。
後來,陸止和黎妙去過其他的主題公園。各個水上遊樂設施雖然都很刺激,但大都是被動的,像這樣允許遊客主動地去挑戰、去放恣的,美國本土除了和它同宗同源的Dollowood Amusement park,再無其他。世界各地,也好像只有意大利的Zoomarine主題公園, LAGUNA DEI PIRATI (PIRATE LAGOON) 是非常接近的一種形式。
傍晚時分,玩得十分盡興的一家五口從銀元城裡出來,來到了露營地。
露營地有兩個公用廁所和一個公用浴室。黎妙帶著艾瑪先去洗澡了,陸止帶著老大老二佈置臨時的新家。
樹林中的黃昏,氣溫已經降下來了。陸止在一片綠意盎然的空地上找到了理想的位置,從背包中取出帳篷。卡森和克拉瑞在旁邊興奮地注視著。夕陽金色的餘暉透過樹梢,映照在孩子們稚嫩的笑臉上,彷彿是在為他們的冒險活動加冕。隨著陸止的操作,帳篷像一隻大鵬,漸漸舒展開翅膀,營造出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帳篷搭好後,陸止又取出氣泵,低聲告訴孩子們要安靜點,以免打擾到附近的鄰居。隨著充氣的聲音,床墊漸漸膨脹起來,孩子們在一旁歡快地跳躍,彼此分享著對第一次露營的期待。
接著,篝火的準備工作開始了。陸止在草地上挖了一個小坑,耐心地擺放起乾枯的樹枝和松針,卡森興奮地遞過來一根根小木棍,克拉瑞則用小手在一旁認真地「幫助」。當陸止點燃火種的瞬間,火焰在微風中歡快地跳動,映照出他們溫馨的笑容,照亮了黃昏的美麗。
在篝火旁,洗過澡的孩子們練習著如何烤棉花糖,陸止吹起了口琴。
“Down to the River to Pray(河邊祈禱)” 優美的旋律中林中響起。黎妙不由自主地跟著哼唱起來。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starry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Verse 1]
O, sisters, let's go down
Let's go down, come on down
O, sisters, let's go down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robe and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Verse 2]
O, brothers, let's go down
Let's go down, come on down
Come on, brothers, let's go down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starry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Verse 3]
O, fathers, let's go down
Let's go down, come on down
O fathers, let's go down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robe and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Verse 4]
O, mothers, let's go down
Come on down, don't you wanna go down?
Come on, mothers, let's go down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starry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Verse 5]
O, sinners, let's go down
Let's go down, come on down
O, sinners, let's go down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Chorus]
As I went down in the river to pray
Studyin' about that good ol' way
And who shall wear the robe and crown?
Good Lord, show me the way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戴上星光的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第一節]
哦,姐妹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讓我們一起下去,快來吧
哦,姐妹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下到河裡去祈禱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穿上袍子和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第二節]
哦,兄弟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讓我們一起下去,快來吧
來吧,兄弟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下到河裡去祈禱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戴上星光的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第三節]
哦,父親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讓我們一起下去,快來吧
哦,父親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下到河裡去祈禱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穿上袍子和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第四節]
哦,母親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快來吧,你們難道不想下去嗎
來吧,母親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下到河裡去祈禱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戴上星光的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第五節]
哦,罪人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讓我們一起下去,快來吧
哦,罪人們,讓我們一起下去
下到河裡去祈禱
[副歌]
當我走下河去祈禱
研究那美好的道路
誰將穿上袍子和冠冕
主啊,請指引我方向
黃昏漸深,篝火搖曳,林中成千上萬的螢火蟲也在閃爍,真是宛如仙境。陸止的口琴聲和黎妙的歌聲在寂靜的森林中流淌開來,如泉水般清澈,拂過人的心頭。漸漸地,附近帳篷裡的鄰居也被這美妙的旋律吸引過來。有人默默聆聽;有人低聲附和,還有人帶來一把吉他,加入合奏。音樂就像一張溫暖的大網,把這些陌生人連結到一起,距離感在這一刻悄然消融。時間在這一刻慢了下來,篝火旁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與寧靜。很晚很晚,音樂會才結束。陸止一家鑽到帳篷裡睡覺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
半夜裡,突然下起了雷陣雨。
陸止和黎妙躺在露營地的帳篷裡,聽見外面雷聲轟鳴,彷彿天空在怒吼,心裡不由得一緊。正猶豫著是否把孩子們叫起來,鑽進汽車避一避,滂沱大雨突然就傾瀉而下。密集的雨點像無數小石子砸在帳篷上,發出急促的聲響。
狂風呼嘯,樹木在風中搖曳,每一次雷聲的響起,都讓人心跳加速。帳篷的布料在風中微微顫動,讓人感到不由自主的緊張。
孩子們都嚇醒了。帳篷內,一家人擠在一起,彼此靠得很近。孩子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害怕,低聲喃喃著,尋求著安慰。陸止和黎妙用溫暖的手臂環繞著他們,努力掩飾內心的恐懼,盡量讓氣氛變得輕鬆。
也就半個多小時,雨勢就減弱了,孩子們很快就又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陸止和黎妙走出帳篷,發現營地裡一地的落葉和樹枝。和鄰居們寒暄後他們才明白,在雨天,尤其是雷陣雨天氣裡,睡在帳篷中其實是極不安全的選擇。不僅帳篷無法提供有效的避雷保護,還有被雨水倒灌、積水淹沒的風險,更別提狂風可能將帳篷吹翻,或讓高處的樹枝砸落、造成傷害。
很多年以後,陸止和黎妙買了一棟帶有一片樹林的房子,並在裡面開出一條林間小路。黎妙發現,只要是下雨天,林間小路上就會鋪滿墜落的樹枝,有大有小,有輕有重,有的樹枝甚至垂直地深深插入土中,很難被拔出。每當看到這種景象,黎妙就會回想起在布萊森暴風雨天的露營經歷,後怕連連。
吃過brunch(是「早餐 breakfast 與午餐 lunch 的合成詞,指的是將早餐與午餐合併為一頓的餐食。通常在早上10點到下午1點之間享用,既保留了早餐的輕鬆氛圍,又具備午餐的豐富內容,常見於週末、假日或休閒場合。),全家來到Table Rock Lake(桌岩湖)開快艇。
Table Rock Lake(桌岩湖),這個被桌岩大壩攔截而成的人工湖/水庫,是布萊森另一處著名的風景線。在搬去美國東部生活之前,去桌岩湖駕快艇度假,曾是陸止和黎妙最鍾愛的休閒方式。儘管博士後的收入微薄,陸止每年仍會提前預留一筆費用,專為夏天在布萊森租幾天快艇做準備。
或許,他們之所以偏愛快艇,是因為那種短暫卻強烈的速度與暢快,能帶來一種與日常截然不同的脫離感。湖水拍擊艇身的清涼,風掠過面龐的輕柔,彷彿能把人瞬間從城市的喧囂與重壓中解脫出來,進入一種純粹、自由的狀態。
每一次加速,每一次水面上飛濺起的浪花,都像是一針注入心靈的興奮劑。那些被日常生活消磨的疲憊、壓抑、彷徨,似乎都會在那一刻,被速度和自然一同洗刷乾淨,留下的,只有輕盈、愉悅和一絲不捨的寧靜。
在桌岩湖這樣的大水域開船,幾乎沒有任何限制,基本上是可以隨心所欲的。但第一次租快艇,也是讓黎妙想起來就心有餘悸的經歷,因為他們也趕上雷陣雨了。
最初的兩三個小時,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陸止坐在駕駛艙裡,手握著方向盤,臉上是專注而滿足的神情;卡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四周水面湧起的層層漣漪,小臉上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艾瑪躺著黎妙的懷裡甜甜睡著;克拉瑞躺在陸止的腳下睡覺(是的,你沒有看錯。克拉瑞是躺在陸止的腳下睡覺。因為頭天晚上睡得太晚了,克拉瑞根本就支撐不住,剛一上船就睡得沉沉的了。小小的六人快艇,如果讓克拉瑞在座位上睡覺,船一開動起來,非常容易出危險,為了安全起見,只得讓孩子睡在地上了)。
忽然,原本碧藍的天空,在短短幾分鐘內急劇變化,灰濛濛的雲層從遠處翻滾而來,一點點吞噬了原本明亮的湖面。風,突如其來地刮起,帶著涼意,拂過水面,掀起了細微的波紋。
緊接著,大雨如注,傾瀉而下,打在湖面上發出噼啪的聲音。一時間,湖面上彷彿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密密麻麻的雨點在水面上交織成一片漣漪,迅速地淹沒了所有的痕跡。大雨打得越來越急,雨絲被風吹得幾乎橫掃而來,視線變得模糊,空氣中瀰漫著濕潤的泥土味和水汽。
他們沒有帶任何雨具,一家五口的衣服幾乎瞬間被淋透。艾瑪被驚醒後哇哇大哭,克拉瑞也被雨水澆醒,眼神迷茫。黎妙將幾個孩子緊緊摟在懷裡,試圖用身體為他們保溫。陸止咬緊牙關堅持駕駛,恨不得立刻飛回租船點。
就在這時,岸邊一個老人舉著喇叭衝他們喊話,讓他們趕緊靠岸避雨。陸止將快艇駛向他的私人碼頭。老人把他們一家領進屋,遞上幾條乾毛巾。風雨中,這份體貼溫暖得令人幾乎落淚。
那位名叫約翰·多林(John Dowling)的老人,是一位頗具人格魅力的鎖具代理商。在那間溫暖的小屋中,他們一邊聽著屋外雨滴敲打屋簷的聲音,一邊與多林先生攀談了一個多小時。老人談吐不凡,風度翩然,話語中透著從容與智慧。
多年以後,陸止和黎妙早已記不清那天租用的快艇是什麼顏色、什麼型號,也模糊了多林先生私人碼頭的具體位置。但那位老人挺拔的身姿、銀白的髮色、低沉溫和的嗓音,還有他娓娓道來的詩意語言,卻始終深深留在他們記憶中,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多林先生曾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們,雷陣雨天駕船出航,是水上活動中最危險、也最不應忽視的禁忌。他低聲說道:
“Out on the lake, everything felt calm—until the storm rolled in.
You’re in a metal speedboat, the kind built for fun, not safety. What most people don’t realize is, when lightning strikes, you and that shiny hull make the perfect target. One bolt from the clouds could hit the boat directly, or worse—travel through the water and send a shock right through you. There's no real way to escape it once you're out there.
Then the rain starts. Not just a drizzle—it's like a wall of water crashing from the sky. Visibility drops to almost nothing. You can’t see where you're going. Navigating becomes a guessing game. Branches, rocks, maybe even a hidden sandbar—any of it could be just ahead, invisible until it’s too late.
And the wind? That’s when things get dangerous. It picks up fast, pushing the boat into a spin, jolting it up and down with every wave. A boat like yours—no canopy, no anchor, built for speed and open skies—doesn’t stand a chance in a real storm. One wrong move, and it could flip like a toy.
Out there, in weather like that, you're not in control. The storm is.
在湖面上,一切原本平靜——直到風暴來臨。
你坐在一艘金屬快艇裡,那種為速度和玩樂而造的船,可不是為了安全。很多人都沒意識到,當閃電劈下來的時候,你和那艘閃閃發亮的金屬船殼,簡直就是天然的導體。一道電光可能直直地從雲層劈進船體,更糟的是,它還可能順著水流傳導,直接電到你身上。一旦在湖上遇到這種情況,幾乎無處可逃。
然後是雨,不是毛毛雨,而是一整面水牆從天而降。視線瞬間模糊到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你完全無法判斷方向,導航成了碰運氣。樹枝、礁石,甚至淺灘,可能就在前方,等你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避開。
風也起來了,那才是真正危險的時候。它來得又猛又快,快艇被吹得團團轉,顛簸得厲害。像你這種船——沒有頂棚,沒有錨位,只是為了速度和晴天而設計——在真正的風暴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要一個失誤,它就能像玩具一樣被掀翻。
在那樣的天氣裡,掌控局勢的,不是你,而是風暴。」
多林先生告訴他們,遇到暴風雨時,船隻可以向任何碼頭請求停靠,這是不成文的規矩。而租船公司也會在計算租期時,把暴風雨的時間剔除在外,不計入租船時長。畢竟,沒有什麼比生命更為重要。
雨停了,陸止一家五口向長者揮手告別,就重新上了船。雙方都沒有留下聯繫方式。
在陸止和黎妙居住中西部的幾年裡,像這樣的善意他們曾無數次地感受過。後來搬到東部,他們常聽人帶著輕蔑的語氣談起中西部,把那裡的居民稱作「redneck」(紅脖子)或「hillbilly」(鄉巴佬)。每當聽到這種說法,夫妻倆總會感到強烈的不適與反感。在他們看來,正直、善良、熱情的人無處不在,怎能因地理的不同,就對一群人貼上狹隘而偏見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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