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过客与消失的故乡

一、少小离家老大回，却已无人识我

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却发现这个地方已经不认识我了。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从这里走出去，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走过无数遥远的地方，遇见各种人、各种生活、各种思维。但这一次回来，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那句诗的含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一次回来，不是回来看人，而像是来向一段人生说再见。

老家的房子已经没了，只剩几堵斑驳的老墙，像褪色的记忆；村里的土地荒了，杂草丛生。新修的街道整洁光亮，梯田也经过整治焕然一新，可是人却不见了。

整个村子几乎看不到人，我走了一圈，只见到了一个人影。

再也听不到以前山间传来的呼喊声，孩子们放学时你追我赶的打闹声，也没有了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体育场上的口哨声、笑声和奔跑的脚步早已不在。

一切归于沉寂，像被一层无形的尘土覆盖了曾经的热闹，只有风吹草动，树叶拍打作响的声音，勉强还提醒着我：这里，曾经热闹过。

我终于明白： 故乡不会老去，但我们与故乡之间的关系，会老去，甚至会彻底断掉。

二、我还会回来吗？回来还有意义吗？

这一次回来，是因为舅舅过世。我是回族，信仰伊斯兰，所以我参与了一些丧葬风俗。可我内心其实是挣扎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跪，不管是对人、对神，还是天地。我可以低头沉思，但绝不会屈膝屈服。可这次，我突然明白，有些时候身体需要顺从，需要尊重传统、入乡随俗。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人文和文化的敬意。

我站在坟前，看着我外公、外婆，看着他们如今静静地躺在山中，再看着舅舅也被埋入他们身旁，我脑海中突然升起一种荒凉又沉重的困惑。

他们曾亲手迎来儿子的出生，如今也亲眼送他走完一生，再次回到身边，这到底是轮回？是命运？还是一场深山里的沉默叙事？

对每一个个体来说，人生几十年，是漫长的四季岁月，可在宇宙的时间轴上，不过是昙花一现，连尘埃都算不上。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被时间的风沙掩埋，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这片山，这片土地，终将也会埋下我童年的，还留在这里的亲人和故人。而舅舅的子女，我的表兄妹们，也已经流向各个城市去发展，结婚生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还会回来吗？

回来还有意义吗？

答案可能是：没有了。

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等我，甚至连让我回来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

曾经无数次地想回来看看，那种迫切的心理冲动压抑了很多年，总觉得故乡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可这次回来让我明白，故乡也只是故乡，它不会永远等你，很多时候，我们想念的只是心里那个从前”。

真正牵引你一次次回望的，是你心里的那份执念。而这一次，它也开始慢慢地消散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

故乡已经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

将来我会走到哪里，停在哪里，死在哪里，甚至埋在哪里，都是未知数。

到底是起点重要，终点重要，还是过程重要，我现在无法给出答案。

三、他们活在信仰里，我活在思考里

这里的风俗，有它让人肃然起敬的一面，也有让我深感恐惧的一面。

我看到的是一个群体，几乎 98% 的人活在宗教信仰的观念中，三句话不离信仰、天堂、赎罪。我不否定他们的虔诚，它是一种深厚的情感归属，也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安全感。他们对食物极其尊重，对死者极其慎重，这些行为充满人情味，也让人肃然起敬。

但我也看到他们将心脏病、疾病、抑郁、精神病解释为、鬼魅缠身、被不干净的东西影响，用念咒、围绕等形式来对待疾病。我知道这些做法来源于某种集体传统，但我依然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恐惧的不是这种行为和做法，因为那是一种文化习俗的一部分，只是表象。正真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将一切自然和疾病神秘化，将一切无法理解的未知归因于，神秘力量或鬼魅作祟，神灵惩罚的这种思维方式。

这种思维不只是受限，而是被锁死在一种单一解释体系里。它抹杀了求证、分析、质疑、对话的可能性，把人困在幻觉构建的“意义牢笼”中。

当人们习惯于用“看不见的力量”来解释一切，就失去了直面现实的勇气与能力。

这种认知盲区和思维封闭才是让我感到恐惧的原因。

有一瞬间，我也怀疑自己：

到底是我太超然而错，还是他们太封建而错？

是我在远离信仰、靠近因果逻辑思维，还是他们在远离现实、沉溺于精神幻觉？

这个我不做任何定论；虽然我们讲科学讲证据，可是对于浩瀚如海的宇宙自然里，科学能解释的也许都不到百分之十。这个世界本就存在太多科学也无法解释的事物，所以争论对错都是愚蠢的行为。

但我告诉我自己：

无论是我，还是他们，任何思想、文化、信仰，必须能够系统化、可验证、能解决现实问题，才能称为真理。

否则，它就只能是寄托，是慰藉，是情绪性的精神依靠，无法照亮这个真实世界。

四、草一茬一茬轮回，而人终将离开

我又一次回到了小时候离开故乡时走的那条小路。

可小路已经被厚厚的草覆盖了，几乎找不到当年的样子。荒地上长满了野草莓，一颗颗红红的，密密麻麻，甚至比我小时候看到的还要多。我不知道它们是第几代了，是我离开后的第几个轮回？

山间的小鸟和野鸡也多了，它们胆子变大了，甚至在我家旧房子附近筑巢安家。

我看着它们在山林间自由飞翔，心里突然一阵清明：

它们，才是真正的“故乡常客。

它们从未离开，它们的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它们的后代还会继续留在这儿。

而我，只是短暂路过了一程

曾经属于，却终究会彻底离开。

我还在努力记住这片土地，

而它，早已不再记得我了。

五、结语：归人，过客，终将被遗忘的人

这趟回来，我不是归人，我是过客。

归人，是有家可回，有门可敲，有人等候的那种人。

而我，只是一个带着记忆，带着思考，带着无处落脚的时间的旅人。

故乡还在，但属于我这一代的故乡，正在消失。

人还在，但人和人之间的连接与感情，早已消散。

我们终究会成为那个走出故乡，走过他乡，最后连故乡也不再认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