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边角:在台北与曼谷之间

Henry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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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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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什么?是可以被定义的吗?如果不能,那我们又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去寻找它?


曼谷天桥下面的车流


北欧的福祉模型到联合国发布的“全球幸福指数”,人们总试图用量化的方式去测量这个极其主观意味的状态。但数据无法告诉我们,在一个光照缺乏却制度完美的地方,人们内心是否真的安宁;也无法解释,在一些被视为混乱、低效、制度薄弱的地方,人们为何依然愿意在街头笑着喝一瓶啤酒,或在夜晚抱着吉他唱歌给陌生人听。 

这几年,我重新走过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东京、新加坡、首尔、曼谷、台北。它们是亚洲最具代表性的几个坐标,却展示出完全不同的幸福维度和光谱。有的秩序极致、有的自由泛滥;有的冷漠高效、有的温柔低效。我逐渐意识到,也许真正接近幸福的,并不是那些“制度好”、“收入高”、“医疗完善”的城市,而是那些你可以感到“自己被允许”的地方。

台北:最温柔却最失败的地方


101附近的某个角落

台北可能是整个东亚最不具有“亚洲典型”的城市。它没有东京的高压、没有新加坡的精致、没有首尔的紧张,也没有香港的速度。台北慢、旧、甚至有些混乱。但它温柔。

我曾在一个下雨的傍晚,站在永康街的一家书店门口,等一个约了许久的朋友。他迟到了半小时,见面后一脸抱歉,说:“对不起啦,我刚才去喂猫,时间忘了。”我笑了笑,没有觉得不妥。在台北,人们的节奏慢到你必须学会宽容。捷运上没有人推挤、超市里店员总是说“谢谢”、出租车司机会在车上和你聊猫、聊书、聊他小时候念的大学、聊政治的无聊。

但台北也失败。年轻人低薪严重、房价居高、产业升级停滞,几乎没有人看得到真正的未来。许多人毕业后进入服务业、教育培训业,收入微薄却被迫供养家庭、背负房贷。我有一个毕业于台大的朋友,甚至找不到正式的工作,靠兼职翻译外国文学和做自由评论为生。那些温柔的背后,藏着一代人的委屈与无奈。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礼貌、克制,甚至带点自嘲地过着生活。就像我的朋友说的:“我们没什么好骄傲的,但我们还是很努力在活着。”

也许,台北的幸福感来自于:在一个失败的制度中,人们依然保有对他人温柔以待的能力。

曼谷:最混乱也最自由的地方

如果说台北是温柔的失败者,那曼谷就是热烈的生还者。

它没有制度上的优势,甚至可以说,城市治理本身就充满了随意与无序。交通混乱、政局更迭频繁、贫富差距严重。但这座城市的空气里却始终飘着某种“活着的意志”。在曼谷,人们吵闹、拥抱、大笑、吵架、跳舞、唱歌——每个人都被允许做自己。

你可以在夜晚走过素坤逸路边,看到一群年轻人席地而坐,喝啤酒、吃烧烤;也可以在白天走进暹罗广场的咖啡馆,看着一对学生情侣一边写作业一边互相投喂甜点。他们不在意你是谁、来自哪里、性别取向是什么,只在意你是否真诚、是否让人舒服。 

在梨泰院的夜晚,可能充斥着醉酒倒地的年轻人,而在曼谷,那些同样醉醺醺的人却能彼此照应、互相搀扶回家。在东京的地铁站,你会看到清晨点头哈腰的白领背影,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礼貌;而在曼谷的清晨,人们或许在寺庙里施舍米饭,或在街头摊贩边对陌生人微笑。

幸福或许并不来自制度的完美,而是来自一座城市“允许你真实地活着”。

数据上的幸福 vs 看得见的幸福

 从联合国的幸福排名来看,北欧国家常年位居前列,芬兰、丹麦、瑞士、冰岛几乎年年夺冠。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高税收、高福利、政治透明、社会信任度高。但我曾在芬兰短暂待过几周,每日光照不足四小时冬日,街道寂静如墓,人与人之间极度克制,偶尔碰面也只是一句冷淡的“Hi”。那并不是我理解的幸福。

 回到亚洲,东京、新加坡、首尔在很多数据上都具备“幸福社会”的特征:高收入、高人均寿命、良好的教育与医疗体系、强大的基础设施。但与此同时,它们也有共同的“心理代价”——工作压力极大、社会期待过高、群体性焦虑蔓延。

在东京,人们笑得小心翼翼,说话也小心翼翼;在首尔,整容与学历构成了阶层跃升的门槛;在新加坡,你几乎找不到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闲人”—每个人都被精准地安置在某个职能轨道里,效率惊人,却没有喘息的空间。

相比之下,曼谷与台北的“幸福感”,或许更接近一种“看得见的幸福”。在台北的小巷,你闻到便当的香气;在便利店街角,一位老先生正用台语与年轻店员斗嘴,笑声穿透玻璃门。而在曼谷的夜市,你听见街头艺人唱歌,旁边一位跨性别者自由地走过,有人在街边算命,有人牵着猫逛夜市,夜色中灯火闪动,人群各自安好。这些琐碎却鲜活的瞬间,才是城市最真实的体温。

幸福可能无法被定义,但能被感受

我越来越相信,幸福无法被精确量化。它不是GDP的附属品,也不是制度的逻辑结果。

它可能是在下班后能和朋友走去夜市吃碗粉的自由,是不用担心穿什么、爱谁、怎么活的安全感;是城市没有那么完美,是高楼旁充斥着贫民居所,但你不会因为迟到而被训斥,不会因为失业就失去尊严;是你生病时不会被丢在冰冷的系统里,而是有人端来一碗汤,问你“好点了吗”。 

幸福是一种“没有人逼你成为谁”的感觉。

 如果非要回答“亚洲最接近幸福的地方是哪儿”,那我会说,是台北与曼谷。它们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各有各的失败。但在它们身上,你能感受到“活着”的快乐,“真实”的尊严,以及“不必解释”的自由。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幸福,或许并不宏大,而是这些在失序中被善意包裹的日常。这,也许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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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 Li我写那些被忽略的片刻: 一场旅行、一段关系、一座城市的情绪。 喜欢在混乱中寻找秩序,也在秩序的缝隙里寻找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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