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島西陲,亦遠亦近的平戶
二月去了一趟平戶。
西肥巴士緩緩地通過平戶大橋,把乘客載往平戶島上的市中心。十點剛過,我的兩腳已經站在依傍著平戶港的巴士總站。在這種別人正處於自然醒的時刻,就抵達平戶市區,是因為比太陽還早起。

未明,長崎市電也還未運行,人就已經坐在首班縣營巴士裡,晃晃晃到佐世保,也來不及買份漢堡,行色匆匆的又搭上另一趟車。不論從福岡或長崎市出發,換乘兩趟車是最基本的。
以前曾讀過新井一二三寫的平戶遊記,文中提到在整個日本列島中,平戶是最難抵達的地方之一。新井是 2014 年造訪的平戶,從東京一路利用了飛機、巴士、松浦鐵道與飯店接駁。要是把時代再往回推個幾百年前,往返平戶與江戶、大阪這樣的政商中心之間,不但路況差,船隻也常要等待合適的風向。
仰賴海洋營生的傳統,與統治平戶的松浦氏積極招商,躬逢到大航海時代的浪尖,即便遠的要命不佔地利優勢,但平戶因緣際會,曾是各方海權勢力,選擇來此經營發展東亞貿易的據點。雖然去哪都有點不方便,畢竟,來都來了。
將近十年,未訪長崎,乾脆在市區的思案橋一帶住了兩天,於是想著順道跑一趟遠得要命,單趟交通就要花上大半天的平戶,花了時間與車資,只待半天就匆匆離開也太可惜,遂又手刀訂了一晚的旅館。真的是因為來都來了。
十點多,市區主街道上的飲食店,都還掛著「準備中」的牌子,輕手輕腳,拉開一家兼營旅館的餐廳店門,住宿的接待櫃台就是餐廳的收銀檯,簡單明瞭。老闆從充滿鍋碗瓢瓶聲響的內場出現,麻利的看護照、收房租,放好我的行李,繼續回內場備餐。
以前在外雙溪讀書的時候,抬頭就能看見山上一座露出屋頂的廟宇。
那是鄭成功廟啦!
聽說是陰廟。
改天我們去爬山看鄭成功吧!
好啊好啊!
結果到現在也還沒去過台北的鄭成功廟,倒是去了平戶的鄭成功廟。
對仰賴公眾運輸移動的旅人來說,鄭成功廟並沒有想像中的近,反倒比想像中的還更遠。網路上可知的交通手段,並沒有完整的揭露,通常只會提到從市區「距離 15 分鐘」,但不會講究竟是開車 15 分還是走路 15 分,不過看 google 地圖就知道,那種距離跟地形,看起來要穿山越嶺,不可能走路15分。


來平戶之前,查到西肥巴士有「平戶高校路線」的地方公車,會經過「鄭成功紀念館」,但是往返班次很難銜接,查一查就懶了。不就是鄭成功嗎?
從旅館折回車站,眼尖看到一輛要去平戶高校的公車剛進站,就這樣順便過去一趟川內町的鄭成功廟,途中還穿過了一條隧道,果真是穿山越嶺才去得了。公車停靠在鄭成功紀念館的站牌旁,那天走下車的只有我一個。上個月底,川內町才剛舉行過鄭成功生誕祭,大概只有祭典期間,才比較有人氣。

如果是亞洲父母,看到「成功門」、「成功之道」,絕對會命令孩子:
去給我多走幾遍,成功賺錢奪好啊!帶你出國就是希望你多看看世界,以後做個成功的人啊!
其實蹭了成功不見得就成功。倒是走進成功門與成功之道,看到成功與成功之母的雕像,真切反映現實生活那種成敗之間,往往是隔壁與身後的距離既視感。

循著川內町的公車站牌,查詢返回市中心的車次,不過往回走了三個站點,時刻表都已斑駁到難以辨識。在鄭成功當年呱呱落地的兒誕石周邊踏沙看海,終於被路線公車撿起回到市區。
街上的一處停車場邊,立著當年葡萄牙大船入港的地跡碑,隱約可見平戶港灣樣貌,所經歷數百年的消長。平戶港邊,則立著一艘葡萄牙帆船的小模型。

還在學校的研究單位當全職助理的時期,計畫主持人請來演講、開會的中日韓學者來來去去,關西大學的松浦章老師一直是計畫常邀請的日籍學者。
松浦章老師主要研究議題是明清和近代東亞的海洋貿易群體 ( 海商、海賊 )、船運與文化物產交流。尤其我後來做旅行文化的研究,也會讀老師的著作,例如《近代日本中國台灣航路の研究》、或是《汽船の時代:近代東アジア海域》,去了解鐵道之外的旅行路線。
唐船、汽船在東亞海域的移動,然後船上都裝載甚麼貨物,例如海參、生絲、硫磺,買入的是哪些?賣出的是哪些?誰在買?誰在賣?有紀錄的有多少?總之都是需要從很細的線索去累積成數據去分析,然後變成一篇文章或一本書。
當年很懵懂的聽老師演講,然後一直很納悶,為什麼老師對海洋上來來去去的人事物有這麼高度又細膩的執著?

直到在平戶港邊的小帆船模型下,看見解說牌才恍然大悟,原來松浦老師一直在研究的,是他自己家族的生意。
對啦!松浦章就是平戶松浦氏的後代。
十六世紀,從鹿兒島上陸,輾轉來到平戶居留傳教的耶穌會士沙勿略,當年的投宿地遺跡周邊,如今則建設成崎方紀念公園內的紀念石碑與廣場。
而公園的階梯則稱為「按針坂」,曾被德川家康倚重的外國顧問威廉亞當斯,也就是三浦按針,晚年在平戶定居,擔任荷、英商館與幕府間斡旋的中介角色,最終長眠於平戶。

二月的平戶還是十度以下的氣溫,公園裡的杜鵑離滿開還為時尚早,而台灣的二月,隨處已可見盛開的杜鵑花。其實現今台灣街道與校園裡常見的杜鵑,大多是日治時代移植來台灣的平戶杜鵑。
兩天一夜的平戶,物理和心靈的距離,就在 Zoom in 和 Zoom out 之間,時縮時放。市郊的鄭成功史蹟雖遠,卻也是近身熟悉的歷史文化符號。融入日常生活的杜鵑,原鄉是這個日本最難抵達的城市,相形又少了點距離感。然後來平戶才知道,原來我也算認識過松浦氏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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