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諾貝爾演講心得》第十集:明白自己該怎麼幹的那一刻,我從讀者變成了說話的人
我追隨在這兩位大師身後兩年,即意識到,必須儘快地逃離他們,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是兩座灼熱的火爐,而我是冰塊,如果離他們太近,會被他們蒸發掉。根據我的體會,一個作家之所以會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響,其根本是因為影響者和被影響者靈魂深處的相似之處。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儘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唯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麼,也明白了他們是怎樣幹的,隨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該幹什麼和我該怎樣幹。
我該幹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講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說書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村裡的老人們講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說,講述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誰會是我的聽眾,也許我的聽眾就是那些如我母親一樣的人,也許我的聽眾就是我自己,
■ 文學與自我
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文學給我的啟發
我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麼,也明白了他們是怎樣幹的,隨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該幹什麼和我該怎樣幹。
文學不是雞湯,它沒有讓我覺得自己變得更好,但卻為我打開了另一個認知世界。我想到...能清醒閱讀與思考的時間,其實比我想像得短。扣除前二十年的少不更事、再扣掉後二十年的老年癡呆(如果我活得到那時),真正能清醒地感受、思考、行動的時間其實不多。
而文學中的人物,他們的經歷和情感,就像替我拓寬了這段有限生命的邊界。每個角色因為性格鮮明而不可取代,他們在特定時代、特定環境中所經歷的一切,使我得以暫時借用他們的眼睛與心,去看見更多元的世界。
我在文學裡得到的,不是「解答」,而是一種看待人的方式。讀莫言時,我忽然理解:文學不在於告訴我『為什麼』,而是逼我看清『怎麼做』。在這短暫的清醒裡,文學逼我用更清醒的眼光看世界,也看自己。
我該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將每一個人都當作獨特的存在,透過他們的感受、他們的環境與情感經歷,去理解這個世界。
這種理解並不溫柔,它常常殘酷,但卻真實。文學讓我學會用一種更開闊的眼光看待人,也看待自己。這是文學給我的清醒。
■ 小說的虛構,是真實的替身
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親身經歷,譬如《枯河》中那個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紅蘿蔔》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我的確曾因為幹過一件錯事而受到過父親的痛打,我也的確曾在橋樑工地上為鐵匠師傅拉過風箱。當然,個人的經歷無論多麼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須虛構,必須想像。
原因不在於經歷本身不重要,而在於「經歷」是一種私人感受的總和,而文學必須將這些感受提煉出來,置換成可以被共享的形式。馬爾克斯也曾說過:「我寫的從來沒有虛構過,但卻必須用虛構來寫。」虛構並非背離真實,而是將真實進行重組,讓它抵達更深的普遍性。
■ 經驗轉化為敘事形式
現實的片段不等於故事。即使記憶再鮮明,如果不經過結構與想像力的介入,它仍然只是私人情感的碎片。小說之所以必須虛構,是因為它要在無數孤立的經驗之間,建立起可通行的橋梁。
譬如《透明的紅蘿蔔》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
其實就是他自己。可是,如果直接寫「我小時候沉默不語」,那就僅僅是自述,只有當這個孩子被虛構化、被置入更大的敘事結構,被賦予象徵性位置,他才能超越個人的過去,成為讀者可以投射、可以理解的文學中的人。
小說的虛構,並不是要抹去現實,而是為現實找到一個「可被閱讀」的位置。
■ 誠實的虛構
小說的「虛構」因此不是欺騙,而是一種倫理。它要求作者在現實與虛構之間完成一次轉譯,保留經驗的情感真實,卻不再執著於事實的細節還原。這也是文學的獨特力量。它比新聞真實,因為它不追逐事件本身;它比回憶誠實,因為它能承認記憶的不確定性。虛構,就是文學對真實的再創造。
■ 虛構,是文學抵達真實的方式
個人的經歷無論多麼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須虛構,必須想像。
他其實在說:小說所追求的真實,從來不是「發生過什麼」,而是「人是如何經歷的」。
文學理論給了我新的視角:真實並非一種「還原」,而是一種「生成」。我們透過虛構,重新排列記憶、情緒與感官,讓個人的生命經驗脫離其偶然性,成為一種能與他人共振的形式。
魯迅有言:
世界有文學,就像少女有豐臀,沒有豐臀,少女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少女;沒有文學,世界也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豐乳肥臀》這個比喻雖粗魯,卻直指要害,他用最身體性的語言提醒我們:沒有文學,世界就殘缺。這種必須虛構的力量,正是小說的根本倫理,也是文學持續存在的理由。
《莫言諾貝爾演講心得》第十一集:她到逃進兒子家躲避記者 —被虛構的人與虛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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