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太早 10 - END
天還沒亮,城市像把聲音調到最小的待機。我在大廳辦退房,櫃台的燈白得清醒。
行李輪子在石材地面上滑過去,像一條被拉直的線。外面空氣還留著昨晚的冷。
「這真得太早。」我在心裡說了一遍,把它當成某種提醒。車子來得準,司機打著呵欠替我把箱子放入後車廂。我上車時,酒店玻璃門的暖色在身後合上。
車子往機場路切上去,天際線開始有一條淡青。城市的招牌還沒完全亮醒,遠處山的輪廓壓著一層霧。我把昨晚的收據折好塞進筆電袋。訊息列表最上方還停著她的「早點睡」。
快到航廈前,紅燈。這個時間仍有幾台車排隊。司機小聲放著廣播,主持人用過度清醒的聲音講天氣。說今天會放晴。我忽然想到台北冬天的那種不太給面子的陰。
下車,推車排整齊地靠牆站著。我把箱子放上去,拉手把拉起。還沒走進門,身後有一個不快不慢的腳步靠近。我回頭,她站在距離剛好的地方,沒有喘。
她穿一件深色外套,帽子沒戴,頭髮簡單往後束起。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袋口折了兩折。
「剛好醒得太早。」她說。她把那四個字說得很輕,像是對自己說。
我一時不知道該用哪種身份接話,只說:「你怎麼來?」
「路不遠。」她把紙袋遞過來,「一些路上用得到的。」
我打開,裡面是兩包暖暖包,一小盒薄鹽堅果,和一包獨立密封的小餅乾。她像怕我誤會,補了一句:「這些都可以通過安檢的,如果要熱飲,過安檢買得到。」
我們站在門口那塊不冷不熱的交界。出入的行李箱在地上造成規律的顫動。
她問:「行程都順嗎?」
我說:「順。謝謝你這幾天。」
她點頭,沒有說「不客氣」。她看了一眼航廈上的時鐘:「你該進去了。」
我嗯了一聲。想說些什麼,比方說冬天、台北、雨,可是語句在喉嚨裡被一種更合時宜的沉默攔住。
她先開口:「如果…冬天我真的帶她去台北,我會先跟你說時間。」
我說:「好。我接你們。」
她又補:「她喜歡看河邊。你們那條河…」
「淡水河。」我接上,「冬天風大,但雨落在河面上的聲音你女兒會喜歡。」
她笑了一下:「你這樣說,很容易讓人提前買機票。」
廣播在頭頂提醒某個航班開始辦理托運。我看一眼螢幕,輪到我的櫃檯已開。
她像是聽懂我沒說出的時間感,說:「去吧。」語氣平穩,像把一扇門推開到適當的角度,不多也不少。
我拉著推車往前,她跟了兩步,又停下。我回頭,她朝我抬了抬下巴,像在遠處說一個「加油」。我點頭。過安檢前我回望一眼,她站在出發大廳的柱子旁邊,沒有揮手,只把手插回外套口袋。那個姿勢像她在這幾天反覆使用的節奏:靠近、停、把距離留出來。
安檢後,玻璃把她跟外面的光線分成兩層。我在登機口前的商店買了一杯熱薑茶,坐下時蒸氣往上,帶一點甜辛。我打開她給的堅果,鹽分恰好醒腦,暖暖包在掌心慢慢發熱。
我傳了一句:「剛剛謝謝,等你們冬天來。」
她很快回:「到時候你帶我們去聽雨。」
我回:「可以。河濱、天井、還有一間老書店的玻璃雨聲。」
她回一個點頭的貼圖,又加一句:「一路順風。」
登機前,我把手機調成飛航模式。機翼外天色已經亮成一種乾淨的淡藍。機艙內的空調聲像遠遠的一場雨。繫好安全帶時,我想起她站在大廳柱子邊的樣子。這趟的旅程遇到太多次的「太早」,但也許我們都在把早一點的相遇,慢慢校正到剛好合拍的速度。
飛機抬頭那一刻,城市的白霧把地面柔和起來。我在心裡排了一個很簡單的清單——冬天、台北、雨、兩個人加一個小女孩。然後把它收起來,像把暖暖包塞進大衣口袋,等到真正需要的時候再打開。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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