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太早 9
回程的前一晚上,我們約好了晚餐。
她傳了定位,是條巷子盡頭的火鍋老店。門口紅燈籠有點褪色,店裡面人聲鼎沸,蒸汽把燈光糊成一團柔亮。
她先到,已點好鴛鴦鍋,紅湯那半像個不帶善意的提醒。
她說:「你怕辣,就先從白鍋試。」語氣是照顧,也是招呼客人的日常。
坐下沒多久,店家送上油碟。她熟練地把蒜末、蔥花、香菜、醋各自配好,再從包裡拿出一小包她自己帶的花椒粉,點一點進去。
「這家的底子不錯,但香要自己調。」她說。
我笑:「你對比例有自己的看法。」
抬眼看我一下:「每個城市都有生存之道,你們台北應該也有。」
「有,通常我是繞開就算了。」我回。
鍋開,紅湯浮起一層亮油,燈光下像細碎的金片。
毛肚下鍋的時間她用筷尖比了比:「七上八下,別過頭。」
我照做,入口那一下,麻比辣先到,舌面一陣電流過去,整個人被迅速叫醒。
我們聊很普通的東西:那天哪一段路最容易滑,導遊說話的節奏、誰的登山杖會夾到別人的鞋帶。她偶爾笑,笑意像在蒸氣裡開一道小縫,露出一點真正的亮。
中途她忽然問:「你們台北冬天常下雨嗎?」
我說:「是有些,不過習慣就好了。」
她點點頭:「我女兒最近喜歡看雨。」說到女兒這兩個字時,她的眼神挪了一下,像把一張照片重新擺平。
「她今年迷上各種拍成短片的雨景,說雨落在不同地方聲音不一樣。」
我順著問:「那她有分類嗎?像屋簷、樹葉、柏油路?」
「她會。她還說,最想聽一次不一樣的雨聲。」
她停一秒,看了我一下,「比如海邊的雨,或是你們那邊老屋天井的雨。」
服務生把一盤鴨腸端上,她把話題拉回:「這個快涮,別講話。」
我們各退半步進入食物的時間,紅湯沸騰發出規律的鼓動聲,像是另一種雨聲。
吃到一半,她問:「如果有一天去台北,你有空嗎?」
我說:「有。」回答得比預期快。
她嗯了一聲:「我不喜歡臨時打擾,但我女兒看到海會很開心。」
她把話尾處理得很輕,像把一條線懸在空中,不馬上打結。
她夾了一塊鴨血到白鍋過水,推到我碗裡:「這樣比較不嗆。」
我回敬她一片牛肉,笑說:「我們那邊的冬天是可以待久的那種,你來會覺得時間慢。」
她回:「我不怕慢。慢一點,有時才聽得到東西。」
後來我們聊到機場交通、航站值機的排隊習慣。她問:「明天幾點出發?」
「太早。」我說,故意沒說幾點。
她也不追問,只說:「那今晚別吃太晚,睡前喝溫水。」
最後一道,店家端上剛煮好的寬粉,紅湯裡透出一種亮。她笑:「這道是重慶的收尾。」
散場時她堅持去前台結帳。我說下次換我在台北請。
她說:「那要看你們冬天的雨有沒有如她所願。」語氣半玩笑。
出門,街上風把火鍋味從衣服上帶走一點,又留下一點。
她說:「路上小心。」我們在岔口各自向兩邊。
她背影在黃光裡逐漸淡去。我走了幾步回頭,她也沒有回頭。
回到酒店,衣服上還有一絲花椒香。我把鬧鐘設得比需要的時間更早十幾分鐘,多個緩衝時間。窗外的車聲斷斷續續。熄燈前,我傳了一句:「今天謝謝,麻的很過癮。」
她很快回:「不客氣。早點睡。」
我打了個「嗯」,又刪掉,最後只回一個貼圖:一個小杯子冒著熱氣。
她沒再回。手機螢幕暗下來,像一鍋剛好關火的紅湯,熱還在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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