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en 短篇.Pat
有時我真懷疑這學校是收國際學生,還是收野生動物。
我是 Pat,這家酒吧的守門人、兼心理急救站值班醫師。開這間酒吧十七年了,見過的崩潰比畢業照還多,但有些人,還是會讓我稍微記得一下。
像他們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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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中文名字我沒記住,太多人叫她柔。
她是我見過最不像小女孩的女孩。來這裡第一天點琴湯寧,我多給了一點琴,沒加檸檬,看她會不會挑嘴。結果她喝一口點頭說:「這個配比很好。」聲音平平的。
她總是一臉冷靜,眼神像水面下藏著什麼。不是故作神秘,是她天生就不太想把事給你看完。我有時看她坐在角落,喝酒、觀察、偶爾笑一下,像一隻正在偷看人類學實驗的小貓。
她是我唯一會主動加重琴的客人。
也是我唯一,會讓她偶爾過來抱一下的女孩。
她醉了也不亂,最多眼神飄飄然,會靠著熟人,然後開始捏自己臉頰,像在測試是不是還活著。第一次看到她那樣,我以為她感覺不到痛,結果她說:「我看我是不是醉到變夢境了。」
我差點笑出聲。這女孩醉了都還在搞哲學。
Nick,人送外號「大貓」,可我覺得比較像是獅子。不是猛的那種,是睡醒會亂撞桌子的那種。金髮亂糟糟,笑起來像打翻工具箱,聲音大、腳步重、感情厚,喝酒像灌煤油⸺啤酒配威士忌,有時還加點龍舌蘭,說是「醒神」。
他視力不好,合法盲人,但你很難從他動作看出來。大貓靠感覺活著,這讓他在酒吧裡格外敏銳。他總能第一個知道誰醉了、誰想哭、誰想親人。他會去扛人,也會去打人。有一次他差點跟一個醉漢幹起來,因為那傢伙對 Jo 講了句「hey China doll」。
我問他:「你確定她需要你保護?」
他說:「我知道她不需要。但我也知道那王八蛋不該活著講那句話。」
大貓是那種人。心軟但拳頭快。醉了的時候,他會坐地上唱希臘歌,然後大笑說:「我是不是唱得很好聽?」沒有人敢說不是。
Chris,他們叫他挪威弟,我叫他混沌狐狸。
他是那種你看不懂的傢伙。一天喝威士忌裝正經,隔天醉得像貓掉進洗衣機。他點的酒從來不一樣,今天愛琴,明天愛苦艾,後天喝長島,理由是「今天心情像化學事故」。
他聰明,太聰明。講話繞一圈你都還沒懂,他已經在下一圈等你。女生喜歡他是有道理的,他講話像舔,眼神像咬,但動作又讓人看不清意圖。
有一次我聽到他跟 Jo 說:「你知道你醉的時候,像一隻困惑的小貓嗎?我不是說可愛的那種,是那種…讓人想裝作不在意但手已經伸過去的那種。」
Jo沒回他,但我看到她嘴角有動一下。這兩人之間的幹話,有時比酒精還烈。
Chris有時會碎掉。我只看過一次,真的碎。他沒哭,但眼睛紅了,手抖,我給他倒水,他沒說謝,只是小聲說:「我不想變成那個樣子。」我沒問是哪個樣子,但我知道他在逃。
他們打獵,不是為了性,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感覺。有時我看他們像看三種動物:貓、獅子、狐狸。前者觀察、後者守護、最後一個躲在笑裡。
他們的幹話比酒還嗆。有次柔說:「他們都很好吃,但沒留下來,因為我要均衡飲食。」Chris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大貓直接噴酒。我只在後面擦杯子,心想:「這女人真是毒。」
一開始我沒打算讓他們幫忙。這裡我說了算,沒缺人手,也不喜歡外人插手。
結果那晚 Chris自己擦吧台,還用對的那條布。Nick搬啤酒桶像拿書包,嘴裡罵得比我還狠。Jo站門口趕醉鬼,語氣冷到我都想讓。
我沒說話,只多倒了三杯酒,算是默默領情。
現在有人問我打烊誰幫忙,我說:「非正式員工。」
然後補一句:「自己會做,還做得對。」
我喜歡他們,不會說出口,但我知道。不是因為他們漂亮、聰明或有戲劇性,而是因為他們都有在努力活著,用自己方式撐過夜。
而我這間破酒吧,就剛好是他們落腳的地方。
我會繼續站在吧台後,倒酒,擦杯,看著他們醉、笑、碎,再拼起來,繼續走。
這就是我的事業線⸺不是賺錢,是看著這些人類動物園裡的幾隻野獸,學著在城市裡不被馴化。
那晚柔喝得不算多,但醉得很精準。
她坐在吧台前,臉頰一片泛紅,眼神有些飄,說話比平常慢半拍。Chris還在旁邊嘴她:「妳這杯喝得像在跟酒談戀愛,吻完才吞。」
柔沒回嘴,只是看著桌上那杯琴湯尼出神,好像正計算著某種隱形界線。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站起來,慢慢走到吧台裡側。
Pat正擦著杯子,低著頭,一抬眼⸺柔就站在他面前了。
她沒說話,伸出手,輕輕抱了他一下。不是那種醉醺醺的撲抱,而是像一隻捲尾巴的小動物,安靜地靠了一下身體,然後又退開,像什麼也沒發生。
整個動作不到三秒。
Pat手裡還拿著杯子,臉上維持著他標配的冷淡表情。但那一瞬間,他眼神明顯有點「系統錯亂」。等柔轉身回座位,他才慢半拍地吐出一句:「……我剛剛是不是被摸頭了?」
Chris在旁邊早就笑到不行,一手撐著臉,一手還舉杯,像看到什麼珍稀生物:「恭喜你,Pat,她只蹭值得信任的人。」
Nick則是眯起眼,往柔那邊看了一眼,再轉回來,語氣難得正經:「她不會亂碰人,Pat。那一下……大概是她覺得你今天太安靜。」
Pat沒回話,只是把手上的杯擦完,又多倒了一杯水放到柔面前桌角。他沒看她,但動作精準,像是在說:「喝水,不解釋。」
Chris偷偷側頭靠近Nick,低聲說:「下一次我們要不要排隊輪流抱 Pat?」Nick一臉「你有病」的表情,但還是笑了出來:「你先,我在後面幫你收屍。」
而Pat只是哼了一聲,語氣淡得像冰塊掉進杯子裡:「你們要是敢,我明天就把你們名字寫進欠酒黑板上,還標粗體。」
但他那晚笑得,比平常多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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