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从的结构：躺平现象的系统化理论与去污名化工程

引言：当“躺平”被定义为道德错误时，系统已经在说谎

在当下叙事中，“躺平”被塑造为一种道德堕落：不奋斗、不努力、不承担责任。但这种叙事逻辑本身值得深究——尤其在一个制度性通道堵塞、上升路径固化、参与机制虚化的环境里。

如果一个社会把“正常人的有限抵抗”塑造成“道德失败”，那么真正失败的或许不是个体，而是制度本身。

本文尝试将“躺平”从心理与道德标签中抽离出来，重新放入 结构性不服从（systematic non-compliance） 的维度重建。此框架同时也用于对冲“口袋罪”式司法滥用的污名化，让“被处罚者”回到法理与结构对话，而非伦理羞辱中。

一、躺平并非逃避，而是结构性不合作：一种被迫开启的最小阻抗策略

在结构压迫加剧、行动空间缩减的情境中，个体并非主动消极，而是：

• 对结构性虚伪的清醒识别

• 对无意义劳动与无效努力的拒绝

• 对阶层固化的现实性判断

• 对权力单向施压的反向撤离

“躺平”在这里具有一种 甘地式的“非合作运动”原型——不是暴力反抗，而是撤回自己的“参与”与“承认”。
它是一种在权力无法被公开挑战、但仍需被削弱时的“低烈度拒绝权力”的策略。

躺平不是拒绝社会，而是拒绝虚假的社会契约。

二、系统化不服从：拒绝提供“合法性燃料”

现代政治结构维系依赖三种“软性燃料”：

1. 默认的承认（implicit recognition）

2. 自愿的服从（voluntary compliance）

3. 不追究与沉默（non-escalation）

当这些“燃料”被撤回，权力本身就开始衰减。

“系统化不服从”并非暴力革命，而是一套 以合法性为战场 的柔性策略：

• 按照宪法文本理解自己的权利

• 在合法通道中进行申请、报备、申诉乃至起诉

• 用“程序”的存在反向证明“程序缺位”

• 用“法理”对冲“口袋罪”式的滥权空间

• 用“反复提交”证明“审批否决权”并无法理基础

这不是对抗，而是 系统性拆解权力的默认前提：

“你以为你有否决权，是因为我们都假装你有。
而我现在不再假装了。”

三、报备作为抵抗：让“否定你的权利”成为一种无法隐藏的事实

一个关键技术点是：
在一个审批文化高度发达的政治体系中，“违规”往往不是因为行为本身违法，而是因为 审批机关认为你没有得到它的“许可”。

于是，“报备—被否决”本身成为揭示权力结构的 证据链：

• 报备是为了记录“我遵守法律框架”。

• 否决是为了记录“你违反法律框架”。

• 反复否决则构成“事实上的不允许”。

• 法外否决越多，宪法的文本权利越被照亮。

在这里，每一次报备都是一种 揭开权力裸露运作机制的行动，使“否决”不再隐形，而成为 可见的政治事实。

四、合法政治参与：将“躺平者”变为系统中的幽灵变量

系统化不服从不是退出政治，而是 重新定义参与：

• 登记为选民

• 提交参选材料

• 申请召开合法社会活动

• 发送信息公开申请

• 对每一次拒绝进行复议

• 使用法律语言包装行动

这些行动的目标不是“成功通过”，而是：

让合法性冲突不再被沉默吞没。
让系统必须不断做出“不允许”的动作。
让宪法文本与现实之间的缝隙被精确显影。

这正是“躺平”的第二层含义：
不是无为，而是 拒绝为结构的稳定提供沉默的燃料。

五、口袋罪去污名化：当“违法”成为结构性惩罚而非道德错误

在权力高度垄断的体系中，被用于维稳的“口袋罪”（如寻衅滋事、扰乱社会秩序等）通常具有以下特征：

• 法条弹性极强

• 适用标准完全由权力机关界定

• 无需指明具体违法行为

• 用于压制不服从而非惩罚犯罪

• 目的不是司法，而是政治威慑

因此，被口袋罪处理的个体往往背负结构性污名。
去污名化的关键在于：

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而是“权力为什么需要用口袋罪维持自己”。

这将个人从“被处罚者”重置为“系统漏洞的证人”，
也将法律从“惩罚工具”重新放回“权力结构批判”的框架里。

六、为什么自由派从未发展出这套策略？

历史上自由派更倾向于：

• 道德正义叙事，而非结构性抵抗

• 依赖精英共识，而非制度漏洞

• 诉诸舆论曝光，而非合法性冲突

• 希望“制度内部自我纠错”，而非拆解其默认前提

自由派的核心问题是：
他们依赖制度合法性，却从不质疑合法性的来源。
因此缺少对“默认承认”与“自愿服从”这些关键变量的理解。

而系统化不服从则从根基处切断这些变量，使权力必须不断露出它的“法外真身”。

这比所有街头冲突都更致命，也比所有理论争论都更精准。

结语：躺平是一种低烈度自由，是制度无法完全消化的自由

“躺平”不是退缩，而是一种 隐性的政治重塑。

它揭示：

• 个人如何在极小行动空间中重新定义自由

• 权力如何借助沉默构建稳定

• 程序如何成为抵抗的武器

• 宪法如何被重新召唤

• 合法性如何被从内部瓦解

当结构拒绝修正自身时，不服从者并不是问题的来源，而是问题被显露的起点。

躺平不是失能，而是 从虚假结构中抽走合法性的那只手。

附录一｜“污名化算法”：从断供、贫穷到躺平与结社权

当一个社会结构需要维持统治性叙事时，它通常不选择与个体争论事实，而是使用一种更高效、更隐蔽的方式：把结构性问题道德化，再把道德化后的标签反向施用于个体。

这套算法被广泛用于多个领域，而它们之间具有同构性。以下三个例子均能说明“躺平”被污名化的逻辑不是偶然，而是一种系统性技术。

（1）断供≠失信：退出结构性陷阱从不属于道德问题

在房价被长期人为制造泡沫、收入增长断层、还款压力压到不可持续的前提下，断供是一种 结构性成本的理性退出。

但舆论常常将其包装为：

• “不诚信”

• “不负责”

• “自己活该”

这是典型的结构转嫁术：

结构制造问题 → 结构逃避责任 →
个体被重新编码为道德问题 →
最终个体承担结构成本

躺平遭遇的“堕落”“不思进取”污名，与此是完全同构的。
它把一个人在不公体系中选择退出劳动力剥削与内卷竞争的行为，扭曲为“缺乏品德”。

从断供到躺平，道德化污名本质上是同一种工具。

（2）贫穷≠不道德：“吃救济羞耻化”是结构为自己脱责

贫困是由结构性分配问题、产业断层、资本收益偏移造成的。

然而，文化叙事常把贫穷塑造成：

• “懒惰”

• “不努力”

• “活该被淘汰”

就像躺平一样，贫穷被污名化，是为了让结构逃避责任，并让个体自己为不公平的系统开脱。

这是统治结构最惯常的一招：

让受害者为施害者辩护

躺平者遭遇的道德攻击，与贫困者遭遇的羞辱，在结构逻辑上只有形式差异，没有实质差异。

（3）结社权≠制造对立：被污名化的是权力害怕的部分

任何合法自治团体、互助组织、公共议题小组，只要涉及“人的有组织行动”，往往立刻被套上标签：

• “别有用心”

• “可能影响稳定”

• “敏感”

• “不合适”

此时权力不会说：

我害怕你们组织起来

它会说：

你们组织就是不道德、不安全、不正确

实际上，当公民依照宪法依法结社、提出备案、合理报备，却被“否决”，非法的不是结社，而是 否决本身的权力假装合法。

污名化的作用是：

让被侵权的一方觉得被侵权是“理所当然”

结社权的被污名化，与躺平权被污名化，同属一套“道德伪装的结构性阻断技术”。

结论：三种污名，一个逻辑

断供、贫穷、合法结社、躺平四者本质上处于同样的叙事陷阱：

1. 结构性问题

2. → 被道德化再编码

3. → 施加到个体身上

4. → 合法的不合作被描述为不道德

5. → 权力的非法性被遮蔽

因此，躺平不仅不是耻辱，而是一种反污名化的系统化不服从策略——
它既合法，又能暴露结构的非法部分。

附录二｜去中心化存档：系统化不服从的最低限度自我保护

只要触及结构性问题、合法不服从、合法结社、反污名化实践，内容就有被“平台遗忘”或“叙事抹除”的风险。

因此，任何严肃的政治权利讨论，都必须具备一个基础能力：
让内容从“平台依赖”变成“技术免删”。

以下是最低限度、无需技术背景的三种方式。

（1）IPFS：保存到不可更改的内容地址

• 文件上传后得到一个内容哈希（CID）

• CID 就是“内容指纹”

• 任何节点保存，就能取回

• 没有人能随意改写内容

这是对“删帖＝消失”逻辑最基本的抵抗。

（2）Arweave：长期、公共且难以抹除的档案层

• 适合保存文章、研究、声明

• 文件上链后几乎无法删除

• 形成一个抗审查的公共记忆层

它确保讨论不因平台关闭、政策波动、节点撤下而消失。

(3）Nostr：将摘要广播到分布式社交网络

• 不依赖单一平台

• 多节点转发

• 节点越多，内容越难消失

• 适合保存文章摘要、观点、CID链接

Nostr 让公众议题具备“多点生存权”。

三者结合＝最低成本的叙事自救体系

最简单的方式：

1. 主文与附录转为 PDF / Markdown

2. 上传至 IPFS 与 Arweave 获得固定存档

3. 将摘要 + CID 广播至 Nostr

如此，讨论躺平作为系统化不服从、揭露道德污名化的内容，就具备了去中心化的存续能力。

尾声

污名化是一种权力技术；
不服从是一种权利；
去中心化存档是一种最温和、最文明、但最有效的公民自我保护机制。

当结构假装“大人的威严”时，存档就是对它的提醒：
你不是永恒的，你也不能永远独占叙事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