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說.19

我的手越來越冰，石牆上也佈滿了青苔。但我明明才剛從入口的布幔走進來，印象中這條走道不該這麼長。我轉身——竟然已經看不見剛剛的小教堂？

怎麼可能？我記得清楚，那條走道雖深，卻仍算合理。就算我腳上有傷，最多一分鐘也能走完。

可現在呢？我感覺已經走了很久。雖然無法精確計時，但這段距離與所花時間，顯然不對勁。

這條幽長的走道帶來沉重的壓力。我到底被引往哪裡？

終於，我看見一道微光。雖然內心想立刻衝過去，但我知道不行——未知是危險的。

我蹲下身，靠著牆壁藏進黑暗裡，屏息觀察。有聲音嗎？有腳步嗎？

寂靜，什麼都沒有。

我慢慢挪動，靠近光源。那是一道裂縫！

靠近後我才發現，那是扇老舊的木門，因年代久遠而產生裂痕。我稍稍安心，透過裂縫觀察。

木門後像是一間大房，我的視線有限，只能看見隱約的身影——裡面，有人。

我沿著門緣摸索，摸到了門鎖。我不敢轉動，怕驚動裡面的人。但既然有門，就代表這裡是能進去的。教堂的小教堂竟然通向地道？而且這絕不只通往一個房間。

我記得，當時拉開布幔時看到的是筆直的走廊與一間房。可現在走進來，竟像是踏入了地下。

這座教堂，到底還藏著多少祕密？光是想著，我的背脊就發涼。

忽然，耳邊傳來隱約的對話聲。

聽不清在說什麼，但語氣激烈，像是在爭吵。

我整個人貼在門縫上，想看得更多。那個人的身形、穿著都像是那個盜賊。另一個人我看不到，但能感覺到兩人正激烈爭執。

「碰」的一聲，有人甩出一樣東西，像是一把刀。原本只是爭吵，竟瞬間升級為肢體衝突。

接著，是東西重重摔落、桌椅碰撞、身體撞上牆壁的聲音接連響起。我屏住呼吸，緩慢挪動身體，只想看清楚些。

就在這時，我不小心碰到了門把。

木門竟然沒鎖……還悄悄打開了一道縫。

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屋內的打鬥聲似乎短暫停頓，又迅速再起。聲響比剛才更清晰，像是近在耳邊……

忽然，門從外頭被猛力拉開，我整個人跌了出去。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東西直直朝我臉上射來，緊接著又重重摔倒在地。面具被甩脫，我抬起頭，眼前景象讓我瞬間僵住…….這屋裡，有一半的人我認得。

盜賊正看著我，神情有些驚訝。他的姐姐也在，還有那個曾與祭司過從甚密的男人。另有兩人我不識，但一看氣勢，就知道不是善類：一人背著一只老舊的木盒，另一人身穿筆挺西裝，腰間卻掛滿各式武器。

那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緩步走近，嘴角勾起一抹懶散的笑，語氣冰冷中帶著嘲弄：

「真是無聊到極點，竟然送來一位祭典上的聖靈讓我解悶？」

他手才剛伸出，盜賊立刻將我護在身後。我趁機撲上去，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心中的恐懼這才稍稍落下。

西裝男挑起眉，嘴角勾笑：「你帶女人來辦事？不太專業吧……你們，可是盜賊。」

盜賊冷冷回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他牽著我的手走向一旁沙發，坐下後低聲問：「你怎麼這麼傻？身體還好嗎？」

他對我逃出的那晚，隻字未提。

他姐姐走過來輕輕抱了我一下：「親愛的，過去了……妳現在和我們在一起了。」

那名背著木盒的男子遞來一杯水：「這是烈酒，擦擦傷口。祭典快開始了，我們得出發，這裡不能留她。」

盜賊皺起眉，看著我腳上的血跡才發現情況：「妳的鞋子……怎麼回事？」

我低聲回：「我忘了穿鞋……」

那名與祭司過從甚密的男人輕哼一聲，語氣裡滿是陰陽怪氣：

「這就是心疼了呀～」

那聲音——我記起來了。莊園那晚，在小書房裡，那個跟他們一起的男人！

盜賊將我的鞋子脫下來，我痛的身體發抖

他的姐姐發出驚呼「你不過才離家出走不到兩天，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天啊!!」

除了盜賊跟他姊姊，在場的其他人都用冷漠的眼神看我，一副沒有用的樣子

我們快速的清洗傷口，他姊姊找了一雙新的鞋子加入柔軟的內襯，盜賊不知道去哪裡找來傷藥，用布條跟傷藥緊緊的纏在我腳上。最後還忍不住親吻了我的腳，心疼的抱住我。

盜賊的團夥看了看時間，冷聲說：「差不多了。」

我其實很想對盜賊說話，但整個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同伴——如果真是朋友，剛才就不會打起來。

盜賊低聲開口：「妳想回去，還是跟我們一起走？今晚不會太平，妳待在我們身邊不一定安全。」

我心裡幾乎想大喊：不要丟下我！

但我不能。 我還有事要做。

我說：「我要回去，找我兒子。」

盜賊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我的臉，「安全最重要。看到祭司，還有你不認識的人，就立刻躲起來。」

我點點頭。

他姐姐幫我整好裝備，戴上面具，穿上乾淨的新鞋。臨走前，盜賊將一把小巧的刀藏進我衣服內側。

那把刀非常細小，鑲著寶石，看起來更像飾品。我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麼精緻的東西。

我們一行人沿著通道往回走。途中，團夥有人問我：「妳是怎麼下來的？」

我說：「我在小教堂祈禱，看到後面有布幔，好奇就摸著牆一路下來了。」

盜賊說：「以後別太好奇。有些地方，很危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但說真的，我也不意外。今天發生的事早已告訴我，這座教堂、這個鎮子，和我以為的完全不同。

很快，我們看見那道透光的布幔。盜賊的團夥說：「你們快走，我等會回來。」

盜賊望著他，語氣沉下來：「別忘了你的本分。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不能影響大局。」

對方沒回答，只是快速消失在走廊深處。這走廊……怎麼總覺得一進來就出不去？

盜賊牽著我的手走到布幔旁，探頭確認小教堂沒人。他把我的面具往上一推，深深吻住我，然後緊緊抱住我。

他在我耳邊說：「我知道妳有很多困惑。今晚過後，一切就會結束，我會告訴妳所有事。」

「聽好了……祭典會照常開始、照常結束。妳只要跟著鎮民行動，不要亂跑。」

「妳的兒子，會在最後的聖靈儀式——聖靈獻血——中現身。他會喝下聖靈之血，完成淨化，然後……就會被放出來。」

他要……喝聖靈之血？

一陣反胃猛地襲上喉頭。

聖靈之血，是從扮演聖靈的二十四個孩子身上取來的。

他們會在祭壇上，一個接一個，割破手指，讓鮮血滴入那只古老的器皿中。

那些血，被混合、被祈禱、被奉獻——

象徵著當年，二十四位聖靈如何無私為族人獻身，以血換雨，以痛換救贖，感動天地，終於降下大雨。

還好……人，總算活了下來。

盜賊一再叮囑我，不要太衝動，不要為了意氣行事把自己陷進更深的危險裡。

我點點頭，答應了他。

小教堂裡空無一人。我並不意外。就像盜賊會突然出現在地道中，並在這片黑暗裡如履平地，那種熟悉感……早就不是偶然。

我推開教堂的門。

門外還是那副模樣——熱鬧、喧囂、滿臉笑容的群眾，沉浸在節慶的榮光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才剛走出來不遠，一位中年婦人立刻拉住我：「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點去集合，祭典要開始了！」

我低聲應了，跟著她走到隊伍的末尾。她遞給我一根蠟燭。

不久，祭典正式開始。

最前方的人領唱祝歌，手持樂器擊出沉穩的節奏，引路人沿途灑下盛開的花瓣。隊伍沿著教堂主道前行，兩側的居民早已排好，跪地祈禱，將花朵灑在我們腳邊，如同迎接神祇。

我手握蠟燭，低著頭——這一切我再熟悉不過。從童年起，每一年的祭典我都會參加。 但距離上一次，已經是十六年前了。

沒走多久，我的腳就開始隱隱作痛。

隊伍此刻才走過半個鎮。

接下來，我們將繞行整個小鎮一圈，最終抵達鎮中心的祭壇前，接受祝福與祈禱。隨後——二十四名祭靈將依序登台，迎接聖靈降臨，將自己的鮮血獻入神聖的器皿之中。儀式的尾聲，我們將跪伏在祭壇之上，直到整場祭典結束。

這二十四名孩子，腳踩花路，身披華服，歌舞齊舉，慶祝聖靈的庇佑與降臨。

我走在隊伍的最末端，透過面具細縫，默默觀察著。

街道兩側的人群大多是熟面孔。小鎮太小了，就算我不認得每一個人，也總該有些印象才對。但今天，有些臉孔卻讓我感到陌生。

他們不像是本地居民。首先是衣著不對勁——今天是祭典，縱然鎮上不富裕，這樣的日子大家也總會換上最體面的衣裳。但那些人穿得只是乾淨，卻毫無節慶氣息，甚至帶著一股粗獷不羈的氣息。

過去的祭典有這些人嗎？我真的想不起來。畢竟，每次祭典，我的注意力總放在儀式與祈禱上，從未如此留意周遭。

走過某些地段時，我注意到鎮後方多了幾輛馬車——那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

腦中響起盜賊的警告聲：「別太好奇，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他們人在哪裡？盜賊與他的夥伴此刻又身在何處？他們來到鎮上，是為了什麼？

我在混亂的思緒中走到了祭壇邊。輪到我登台了——我是最後一位。

台上的祭司正逐一為孩子們祝禱。他高聲誦唸著莊嚴的祭文：

<<<< 美麗的女孩，你們在哪裡？ 無憂的女孩，你們在哪裡？ 這個世界因你們而富饒， 這個世界因你們而豐盛。

美麗的女孩，你們的淚水與鮮血灌溉大地； 無憂的女孩，你們的肉體與屍骨養育我們。

大地曾荒蕪，人心曾無情， 唯有你們，使我們得以生存， 唯有你們，讓花朵再次綻放。

我們祈禱——用卑微的心祈禱。 我們無能——以飢餓之身無能。 我們殘酷——

以兇殘之意殘酷。

我聽著祭文，開始思考那些我從未問過的問題。

那些祭文中「女孩」那些曾經身著華服、腳踏花路、在眾人歡呼中獻血的孩子，她們最後……去哪了？

「美麗的、無憂的女孩」，我們每一個都被當成祭靈。 現在，輪到我。

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跪下，伏身於祭司面前。 他繞著我，口中唸出華麗又詭異的祭文

「邪惡的女孩，你在哪裡？我們正在尋找你。迷失的靈魂。 用你的魂魄，祭祀大地；用你的肉體，餵養我們的族人。 我們是你的血肉，引導你回家。 我們是你的刀刃，回家吧。 把你獻上祭壇，讓大地再次豐饒；讓人群再次富裕。 我們的女孩……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