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文明-制度困境(五)
雨下了整整七天,今天刚放晴。
空气里悬着一层薄雾,湿热得像刚揭开锅盖,黏腻的水汽贴着皮肤。张嘉文一进门,就觉得鼻腔里都是土腥气。他弯腰脱了鞋,把包丢在沙发角落,转身去开空调。冷风刚吹出来,像一块湿毛巾摊在脸上,反而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弯腰拿出一瓶苏打水。蔬菜盒里空荡荡的,只剩半颗皱巴巴的大白菜,贴在塑料壁上。他关上门,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凉,但没什么味道。他站着没动,凉气顺着喉咙往下沉,胃里却还是空的。
客厅一片安静。他回头打开电视,画面是新闻频道,一片淹水后的临时营地。人群挤在塑料布下,孩子趴在大人的背上,背景是一排断裂的屋顶和倾倒的电线杆。屏幕下方滚动着一行字:
“全球极端天气频发,M国北部五万人紧急转移。”
“联合国警告:年均升温突破1.5℃警戒线。”
张嘉文坐下,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低了一格,没换台。他靠在沙发背上,又喝了一口水,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小块冰。他伸手摸了下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干旱蔓延# 西部某省再现饮水危机,村民徒步取水30里。”
配图是一条龟裂的田埂,几个人背着塑料桶,在烈日下排成一线。张嘉文看了一眼,没点开,手指往左一划,推送消失了。
窗外阳光落在玻璃上,带着淡淡的雾气。他仰头靠着沙发,闭了闭眼,空调风贴着额头吹下来,像是把人裹进了什么东西里,又冷又软。他听见水从屋檐滴下来,一下一下地砸在窗台边缘,像还没下完的雨。
门锁响了一下,钥匙在转动。
张嘉文没动,只听见门“咔哒”一声打开,接着是女儿的声音从玄关那头传来:“爸——我回来啦!”
她换了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今天放学早啦,老师下午要开会!”
声音脆脆的,像雨后晒干的水珠跳进屋子。
她把书包丢到沙发边,跳上去坐下,刚靠稳,又皱了皱鼻子:“风一直吹我,好冷……你调几度啦?”
张嘉文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回来,屋里闷得像个蒸笼。”
她没说什么,抱着抱枕缩在一角,脚丫钻进沙发缝里。张嘉文走过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林红这时才进门,收伞时往门边一抖,说:“外面湿得不行,地铁站那边还在积水。”
“鞋子湿了吗?”张嘉文问。
“还好。”她脱鞋换拖,“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吧?”
张嘉文“嗯”了一声:“冰箱里就剩点白菜。”
她往厨房走,一边问:“中午吃啥了?”
“吃了碗面。”张嘉文说。
她“哦”了一声,拉开冰箱翻了翻,又合上:“那晚上出去吃吧,家里也没啥剩的了。”
张嘉文点点头,把苏打水放回茶几上,没说话。
沙发上,张沐晴已经翻出作业本,但没动笔,只是晃着腿。“爸,我们今天班会讲了环保的事。”
“哦?”张嘉文坐到她身边。
“老师放了个视频,说以后地球可能会越来越热,然后讲什么碳排放。我没太听懂。”她想了想,又说:“就是开空调啊、开车啊……都会让地球不舒服。”
张嘉文望着她,没说话。电视还开着,但调了静音,画面上是一条浑黄的河水缓缓淌过被淹的街区,树顶露出一截红色的路牌。
张沐晴靠过来一点,小声说:“我画了图,老师说要贴在家里。”
“什么图?”
“等一下。”她跳下沙发,跑去书包里翻,翻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纸角有点湿,像是压过雨衣。
“这是冰川,”她指着画上的蓝白块,“这边是北极熊,它在哭。右下角是我们。老师说地球变热的话,北极熊以后可能没地方住。”
张嘉文看着那张画,没立刻说话。他的眼睛落在右下角那个举着水壶的小人身上,圆脑袋、两条小辫,壶上画着一个红叉。
“为什么拿水壶?”他问。
“因为干旱啊。”她说得理所当然,“视频里有个小女孩,走好远才打到水,结果水壶裂了,她就哭了。”
张嘉文点点头,把那张纸贴在茶几边上,用水瓶压住角。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老师还说了什么?”
“她说我们可以从小事开始做环保。”张沐晴一边说,一边把画纸对折,小心放回书包,“比如不浪费食物、少用塑料袋、空调调高一点温度。”
“嗯。”张嘉文轻轻应了一声。
电视屏幕忽然自动调暗,画面转为一组数字图表:全球碳排放曲线,从2000年一路上扬。
张嘉文望着屏幕,没动。手还放在女儿头顶,指尖有些凉。
“我们一会儿去哪吃?”她问。
“你想吃什么?”
“火锅可以吗?但要小份那种,我吃不了太多。”她认真地说。
张嘉文笑了笑,站起身,说:“行,小份火锅,点你能吃完的。”
他顺手把茶几上的空罐拿起来,丢进垃圾桶,又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屏幕一黑,屋里静了一瞬,只剩空调低低运转,和窗沿还在滴的水。
他走到玄关,换鞋,朝厨房看了一眼:“准备一下,咱们出门。”
林红应了一声,在屋里翻衣服。
他拉开门,一股湿热扑上来。阳光透过薄云落进来,门口地垫上的水迹已干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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