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在心裡投下倒影
別人的話都印照出自己內心的顏色,一個有趣的八卦,就只是一個吃瓜的內容,一段沒人放在心上的閒話,被傳遞時還帶著笑意,像午後光線底下的灰塵,明明那麼輕,卻能在人心裡激起波紋。那些話不為誰說的,也不針對誰,但聽到的人若心裡藏著什麼,就會下意識地在水面尋找倒影,對號入座。
那真的只是話。像微風在水面上劃過,並沒有重量,卻能讓原本平靜的湖,出現些許不規則的光影。那些閒談裡滑過的名字、表情、故事線,只是別人的生活片段,不過是某種程度的背景音。可當一個人內心不穩,剛好經過那片湖,自己便會把那些話語聽得異常清晰,好像句句都為他而來,像是潛藏多時的暗語,被看穿的密碼。
人說心裡有鬼,可那鬼也未必可怕,它多半只是過去某段沒說清楚的話、某個曾被誤會的表情、某次想辯解卻沒來得及開口的瞬間。它就那樣安靜地浮著,等待誰的一句話、一個語氣的轉折,就又回到眼前。
那些看似無關的對話,不過是湖面的一陣風,真正泛起漣漪的,是底下那層沒被安放好的自己。說者無意,聽者有影。湖不會選擇接住什麼,它只是照見了此刻的你。是你投射了顏色,是你看見了自己。那句話不是箭,卻剛好落在你心裡鬆動的地方,撩起一層你以為藏好了的東西。這並不是誰在說你,而是你從未能放下的那一塊自己,趁著別人的聲音浮了上來。
像從水底翻出一片舊玻璃,還反著光。
而當共鳴出現時,你說的話就是我曾經走過的路,彼此的腳印重疊在同一段潮濕的地面上。不是你模仿我,也不是我預演你,而是我們剛好經過了相似的風,剛好都曾在那片起霧的地方停留過一段時間。於是,你一開口,我就懂,那並非編造的故事,而是我們共有的記憶。不必細講,只要一兩個詞,一個瞬間,我就懂了。我們在沒有安排的情況下,踩進了同一條河流,水面很靜,但水底正交換著彼此的經歷。漸漸組成什麼深刻的啟發,成為未來刻意的指引,也是某種很小的確認,那種只有經歷過類似斷裂與重建的人才知道的語氣。
我們一層又一層的呼應著彼此,那些幽微而無人探索的領域構建了一個很小的同溫層,在每個續約的路上,獲得新的能量和啟發,遇到披荊斬棘的那些過程就變成一種勇往直前的一種寄託與榜樣。
那些片刻,不需要高聲闡述。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手指輕輕敲在木桌上,我們總是這樣,在某種日常交錯的瞬間,確認了彼此還在這條路上,像是彼此的呼吸仍能對上節拍,就安心了,因為只要還能有共振,那麼一隻蝴蝶在另一岸拍動的翅膀就會有彼岸的風暴來呼應。
我說的你懂,你提的我接。那些說不出口的疲憊與懷疑,在這樣靜靜的一問一答裡,被翻了出來曬太陽。我們的同溫層並不寬敞,卻是堅實的,像深夜街口還亮著的一盞燈,只要還看得見,就知道不只是有我一個人還沒走完。不只是友誼,而是某種內在信念的互相打氣。我們彼此提醒彼此:「是啊,就是這樣繼續走下去。」一種加油打氣那種熱烈的姿態,一種不被時代風格干擾的默契,一種不喧嘩但恆久的結盟。
而當我撞上一個突如其來的情緒,也只是剛好他那天不對勁。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不小心站在他語氣落下的位置,像是一場即興雨,誰站在屋簷外,誰就淋濕。這不是針對我,也不是針對誰,只是他剛好撐不住,而我剛好經過。那時候的我,不會試圖安撫,也不主動介入。我讓他說完,聽出那話裡的缺口是哪一種渴求,然後只做一件事:把自己提起來。像把腳從泥地裡慢慢拔出,不留下鞋印,也不帶走土。
抽離,會冷淡,看起來裝沒事,但更是一種更深層的穩定。是提身而出,把自己從濕衣服裡慢慢抽出來,留下一地皺褶。我照樣能處理好該做的事,不讓情緒溢出,也不需要一場對話來證明我沒錯。我沒有讓自己摔進那個漩渦,沒有掉進「是不是我不好」的反應裡。我只是靜靜地站在邊上,讓情緒過去,就像讓風過一樣。必要時,我依然能處理完事情,講完句子,收起委屈,然後轉身去做下一件需要完成的任務。
我選擇不被捲入,選擇不把一時的混亂變成永久的劇場。這是我自己的界線,靜靜站著的那條線,誰也不需要跨過來。
同樣的,我在忙的時候,誰來都不對。深入工作的時候,語氣本來就稜角分明。語氣容易尖銳,像是過度筆直的路線圖,容不下別人插入一個問號。深入工作時更是如此,別靠近,不要打擾,我不是沒看見你,是暫時沒有空間給你。我會像一隻被打斷進食的動物,不會咬人,但會轉過頭瞪你一眼。腦子裡藏著一座風暴,路過都會被掃到邊角。生理期時尤其明顯,頭痛得像有人用湯匙挖我額角,整個神經系統變成一條斷續的電路。不想講話,不想笑,也不想被問「你還好嗎?」那種問句只會把我往更深的洞裡推,我知道我不好,但我需要的是時間,不是問句。
這些時候我會變成一隻野獸,沒什麼特別的象徵,聽不進聲音,也不願交談,只想把所有人趕出我的山洞。無關我喜不喜歡你,而是我連自己都不想碰。這種狀態就像一個臨時被收起來的帳篷,沒人能住進來,包括我自己。失控是一種必要的空窗。我清楚自己正在下沉,也知道那不會是永遠,我沒辦法單純只是選擇讓它自然流過。野獸狀態的我,可能會咆哮,或是只有沉默和低音的呼吸聲。你聽見了,也就算了;你沒聽見,也沒關係。
直到桌上的一杯紅茶綠茶才知道自己也讓人傷心了,不過我也是很挑的,只有在很偶爾的時候我才會感動。
突然多出一杯飲料。我沒有點過這杯,也不是我想喝的,大多是紅茶、奶綠,偶爾還會是某種季節限定。它們安靜地擺在那裡,沒有說明,像是誰留下的無聲留言。這樣的時刻,我常常是遲鈍的,要等很久,才會想起那不是我習慣的味道。我喝了一口,舌頭一怔。甜的,太甜了,明顯不是我會選的。我喝無糖,這點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口甜沒有錯,而是一種遲疑,一種小小的誤判。但也就是那瞬間,我意識到:啊,我今天的樣子,大概真的讓人不太敢問話,只能默默放下什麼。
這不是感動,而是一種被提醒的頓悟。我知道自己在剛剛那段時間裡,不怎麼好親近。故意是連自己也沒意識到已經開啟了某種防衛模式。那杯飲料就像一面小鏡子,甜得有點刺眼,卻讓我看見了自己沒注意的樣子。我並不因此變溫柔,但會多留幾秒,把那口甜吞下去,當作一種線索。我沒說謝謝,也沒問是誰放的。就像小時候那些放學後被塞進書包裡的奶茶日。
無聲,但不會忘。
不過我也是很挑的,只有在很偶爾的時候我才會感動。那些細膩照顧人的功夫,我仍是留著,只給自己。吝嗇?是因為我早就習慣用那份體貼當作自我修補的方法。一點點收好,一點點磨平,終究還是只給自己熬過那個夜晚的工具。
那種細膩是一種耗損。別人一個眼神、一個空氣裡稍縱即逝的語氣變化,我都能接住,也能給出剛剛好的回應。不太熱,也不冷。這種拿捏是訓練來的,也是消耗來的。
比起變得冷漠,而是知道能量是有限的。我可以無限延伸的柔軟,但我也會累、會過敏、會因為付出太多而變得遲鈍。所以我學會把柔軟收好,像備用毛毯,只在自己冷的時候披上、全留給我需要照顧的人。
這樣也好。因為我知道,沒有誰比我更知道自己要什麼。與其等待他人遞來一杯對口味的飲料,不如自己去買一杯自己跟喜歡的人會喜歡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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