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骄傲与偏见

July Me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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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想写的第一个故事。这是一段亲密关系的复盘,也是一段拯救与依赖的反思。

第一章 · 她说她想和我发展长期关系

我认识她那年,我还不相信“前世注定”这种说法。可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就是她在人世间反复寻找过的那个人——那种眼神既柔软又坚定,像一只小鹿奔跑时的心跳,也像夏末阳光落在肩头那一瞬的温热。

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同性恋人。

我们很快陷入一种近乎本能的亲密中。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用那么真诚又娇憨的方式表达爱:她会突然搂住我说“老婆,我好爱你”,会在半夜半睡半醒之间抱着我。她的情绪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热烈而不遮掩。

可我们都太要强,又都不够坦率。

她三十二岁,在一线城市有一份技术岗的工作,也有她那一套不大但扎根在地铁线终点站的家。她常说她是正宗会说上海话的上海人,语气里的那点点自豪和优越感,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来。我知道她没恶意,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从底层家庭走出来的女人,也可以靠一己之力拥有安稳的生活。

可她并不真的安稳。破碎的家庭,童年贫苦的回忆让她的内心始终有不安全感。当她面对与她相悖的观点时,她总是用比较极端的语言来维护自己的观点,守护她那颗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

我也不完美。我不是富二代,也不是年薪百万的大女主。我从小城市一路打拼来到上海,落户、积累职场筹码,一步步走到现在,我希望靠自己的策略与积累,稳稳站住脚。不过在现在的大环境,一个普通人职业上遇到的瓶颈更多,同时面临的价值感缺失,反而让我转向在和她的这份感情中寻找自己的价值、夺回熟悉的控制感。

我们曾无数次争吵,每一次争吵都像是一次情绪的拔河,我们都拼尽全力想赢,可到头来都输给了彼此。

比如昨天,我说她脖子上多了两道颈纹,她立刻变脸,说我老是挑她毛病。我解释那只是个事实,可她听不进去。我其实是因为太在乎她了——才会注意她的细节。可她听见的是:我在挑刺,我在贬低她。

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一个。

她辞职了,拿了三十万赔偿金。她说她最看重的是WLB,钱不重要。我说,以现在的就业市场,可能需要考虑考虑一些WLB但薪资低点的工作,她却说我老是泼她冷水。

她告诉我她想去美国读硕士,把她妈接过去,给我配偶签证。可我在美国读过书,知道那条路有多难。我说不如现实点考虑新加坡,她又说我把她从幻想山顶踹下来。

是啊,我是现实的。我一直在接受现实的毒打:我在上海没有家,没有人替我铺路,也没有谁能让我逃避工作就还能活得体面。而她,还在那个既渴望独立又被依赖包裹的夹缝中摇摆。

但她的那些话——凌晨一点五十多发来的那几条长长的微信——我读了无数遍。她说:“最近我们冷静一下,等我找到工作再联系吧……谈恋爱不就是相互支持、成就、带来快乐的过程吗?为什么总是让我觉得忧愁的、烦恼的,多过于开心?”

我眼泪一下涌出来了。

她是累了。我也累了。

可是,我们是真的爱彼此的。这点,骗不了人。

第二章 · 我爱你,但不是为了改造你

她曾问我:“我还需要做什么改变?”

那一瞬,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的确想过这个问题。我希望她能更勇敢一点、更理性一点、更成熟一点——好像这样,我们的生活就会更稳妥,我们的关系也会少一些争吵。可这背后,其实藏着一个更难堪的真相:

我爱的是她,但我有时又想让她变成“我想要的那个她”。

这不是爱最初的模样。最初我爱她,是因为她坦率、柔软、可爱、坚定,那种勇敢爱人的能力让我动容。

可当关系越走越深,我却不自觉地想要“修剪”她。

她说她从工作了五年的公司“被毕业”很难受,我却想着让她认清公司雇佣关系的残酷;她分享她的梦想,我总是要用现实的框架去衡量它是否“靠谱”。

这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焦虑。

我害怕我们走不远。我害怕这段关系一旦“无法落地”,就会变成一个美丽却短暂的幻象。

我以为自己是爱她,后来才发现,我在试图控制她。

而她,也并不只是受伤的那一个。

当她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想要去帮助她,我甚至有时候会自责自己不是富二代,不是年薪百万的大女主,这样我就可以cover她的不安、cover她的经济、cover她的梦想。

我们像两块互相弥补缺口的拼图,一个想成为拯救者,一个想被拯救;一个试图控制,一个期待依赖。

我给她情绪价值、现实建议、未来规划;她给我依赖、亲昵、腻歪、情感投喂。我们都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却没意识到:这种补偿,是以“削弱对方的完整性”为代价的。

我期待她更独立一些,好和我肩并肩。可与此同时,我也害怕她真的独立起来,不再需要我。

这就是补偿性关系的本质:不是平等交换,而是错位交换任何靠补偿建起的关系,都会在某一天塌陷

因为补偿是有边界的,我终究不是她的救世主,她也终究不是我理想投射的样子。当补偿的能量被耗尽,当控制变成压力,当依赖变成内耗,我们就开始争吵、误解、互相指责,仿佛彼此都是对方幸福的障碍。

真相是:我们都把自己搞丢了。

但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真正的爱,是彼此看见,而不是彼此控制。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

我们真正该做的,不是互相填补,而是各自成为完整的人,再选择“愿意同行”。

你不需要我来“修补”,我也不该把“救你”当成爱你的方式。我们都不该是对方的救命稻草,而应该是彼此的桥梁。

我仍然爱你,但我开始明白:

如果爱只能存在于“互相补偿”的链条里,那它就不是自由的;

如果你只有在脆弱时才需要我,那我们就无法共同站在未来的路口。

真正的爱,不是拯救、不是控制、不是“因为你不完整所以我来成全”。

而是——你完整,我也完整,然后我们一起选择不孤独地走下去。

第三章 · 如果你成长了,还愿意回来吗

天还没完全亮,现在是早晨六点。今夜太漫长了,我反复读着她那几条凌晨发来的微信,一边心疼她的自责,一边又替自己难过。

她说她失业了,就觉得“一无所有”。

她说我总是否定她的梦想,也不懂她的烦恼。

她还说,她也累,也不是不努力,只是不想那么辛苦,不想太快走出那个安全区。

我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我明白她所有的拒绝与敏感背后,其实都是“我不想失败”。

我也明白我为什么会失控,会发火——因为我太怕我们真的没办法一起生活下去了。

可我终于看清楚了:

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像一条互相系紧又勒得太紧的安全带,彼此想要保护对方,却越来越喘不过气。

她在用依赖来索取我的稳定,

我在用照顾来控制她的成长。

我不愿承认,但我终于意识到,我爱上的,并不只是她这个人本身。

我也迷上了那个“她需要我”的角色带来的价值感。

那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很成熟、很“有能力给出爱”。

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强大了、不再依赖我了、不再把我当成情绪避风港了,那我还爱她吗?

那她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我看着微信对话中她的头像,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凌晨两点。

我忽然很想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气话,而是因为——我曾经不允许你成为你自己

我给她发了消息,反思我们这段关系里隐藏的不平衡,并表明自己会重新尊重她的意愿和成长的节奏,从“拯救者”变成成长道路上的“陪同者”,因为我希望她能成为她自己、她能够更幸福。

但,另一个问题随即浮现在我脑海——如果她成长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怕她成长了,不再需要我了;怕我成长了,发现这份爱已经不适合继续了。

或许,没有人能成为一生的搭子,但我们可以是彼此旅程中温柔的陪跑者。

可也许,这就是爱该有的样子——它从来不是占有,而是放手也不遗憾。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长了,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愿意去面对现实的挑战,也愿意直视自己的脆弱和骄傲,

那我会站在远处,真心祝她幸福。

而如果有那么一个可能,她回过头来,仍然愿意拉我的手,说:“现在我准备好了,我们再一起走走看。”

那我也愿意,再一次,慢慢牵起她的手。

不是为了谁改变谁,而是终于学会了:什么叫做并肩。

存在主义反思:我们不必拯救彼此,只需承担自己的存在

 亲密关系中,我们常常误将“爱”等同于“给予”“拯救”“指引”,却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你是否在爱一个真实的人,还是在爱你想象中的“理想伴侣”?

存在主义告诉我们,每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做出选择、承担后果、并从中建构自我的过程。他人不能替你选择,无法代你成长,也不应成为你自我价值的载体。所谓“我爱你”,如果潜台词是“我希望你变成我理想的样子”,那就不是爱,而是一种焦虑感驱动下的改造计划。

在这段关系中,“我”曾试图带她走出母女共生的局限,用我的独立经验去照亮她的“不成熟”;而“她”,一边沉溺于被照顾的安心感,一边又隐隐排斥这种改变,试图用情绪和否定反向掌控这段关系。

这是典型的“补偿性结构”:我们彼此吸引,是因为我们身上恰好拥有对方缺失的部分;但也正因为这份补偿,我们开始将自己“需要被需要”的需求强加于对方。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但在更深的层面上,真正的“地狱”不是他人的存在,而是我们不愿面对自己的局限,转而在关系中寻求一种幻想式的完整。

如果你总在关系中感到疲惫、控制欲上头、拯救欲泛滥,可能不是因为你爱得太多,而是你太害怕面对一个事实:你无法掌控对方的人生,也无法用爱改变一个尚未准备好成长的人。

存在主义意义上的爱,是在彼此都不完美的前提下,依然选择同行;是在不改变对方的同时,依然愿意与之靠近。它要求我们先成为自己,才能真正遇见“他人”。

这不是冷漠的爱,而是成熟的允许。

存在主义关键词总结

补偿性关系(Compensatory Relationship)

在关系中互为“缺口”的填补者,试图用彼此的优势来弥补自我缺失。

例如,“我”提供独立、指引与规划;“她”提供被需要、依赖与柔软,形成互相需要但不对等的互动结构。

控制与依赖的镜像结构

控制往往来自对依赖的恐惧,依赖则可能掩盖对控制的渴望。

例如,“我”以“照顾”为名控制她的成长轨道;“她”一边接受照顾,一边通过情绪反制控制。

异化的亲密

在关系中被迫扮演角色,背离真实自我。

例如,“我”扮演“导师”“引路人”,逐渐迷失“平等伴侣”的位置;“她”陷入“被照顾者”的角色而难以成长。

生成中的自我(Becoming Self)

自我是一个通过选择、互动与责任不断建构的过程

例如,当“她”回避成长,“我”试图改造,我们都在否认彼此“生成”的节奏,试图替对方决定路径。

存在的允许(Permission of Being)

真正的亲密关系,是给予对方成为自己的自由。

例如,最终,“我”意识到无法带她前行,只能陪她走一段允许她决定自己的速度和方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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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Meow🐱A writer of ordinary life and existential reflections. Documenting the moments, people, and choices that shape who we 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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