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自己的籤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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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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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抽到的籤詩,都恰好能解釋你一整週發生的每件事情,還有整件事情。

這籤詩,直到一個禮拜後,今天早晨,我才拿起來,再次認真的讀了起來。

那天,順路停留,刻意下車去誠心祈求,一落地之後,沒進旅館,繞去那座大廟裡,只覺得該去,刻意問了手勢、程序,心裡卻異常平靜,像是完成一個久違的儀式。抽籤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字面很吉,順利、平安、心可放寬。那時覺得沒什麼特別,像一段聽過的安慰話。
籤詩在這裡,不叫籤詩,被我收得整整齊齊,收進護照夾裡,一路跟著我走完行程。它不佔空間,卻像一個小小的回聲,乍看之下溫柔,沒有重量。

我沒有急著看它。那幾天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裡,每一天都被行程推著走,從早到晚的移動,像是一種溫柔的強迫。每件事都完成得剛好,但也都有一點沒完成的痕跡。籤詩就一直放在房間的電視機前,最重要的位置沒有離開,但那段意義卻跟著我移動,我沒有在心中提起它,我也不想打開。

有幾次出門前,光線剛好照進那張紙,我能看到那張紙等著我開啟卻像是已經開啟,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它在那裡。」只是這樣而已。

一週後回到自己的城市,事情才靜下來。我再次把紙重新攤開。那時的我不是要解它,而是想起當時祈求的樣子:那份誠心本身,比答案更明確。籤詩好像也懂得這點,它靜靜地等我結束一段路,再出聲。

那段時間的每一件事,都在對應著別的事:赴約聊的有趣近況更新、目前投資股票的走勢、我本人在這段出差的業績表現、又或是各種事物的推移。回來後,工作和私事的軌道都開始有點偏移,當然不管怎麼解讀我都覺得是往好的發展,我再次復盤著,也才想在整理行李時再次起它。

紙帶著光芒有點像是看透了我,我重新展開。那些字好像換了語氣,沒有任何預示的口氣,只靜靜地說:有的事成了,有的沒有,但這樣也好,那些沒有只是還沒來,還會來的。而每件事的發展:出差行程跟個人事件,都恰好可以用這段籤詩解釋,碎形,重複,又帶著細微而精緻的真理。與當初求籤時真的沒有特別問的事情也出現答案,表面問的,跟實際想知道的,都回答了。

那種重複讓我開始留意著墨水已在乾淨水中恣意跳舞,是不是我沒察覺的部分,早就在推動一切。

那籤不是在預告什麼,而是在等待我變得能聽懂,懂得君莫求早。

像被時間泡過。這一次,看起來竟全不一樣。那些成的部分與不成的部分,竟互相依附著,沒有誰贏誰輸。那籤裡的安然不是順利的結果,而是那份不急著判斷的心。原來這段籤詩從來不是預言,它成為了一面鏡子,讓我在事情之後,看見自己的呼吸。事情成的部分伴隨著不成的部分,那些被我一度視為失敗的,也成為珍藏。它們都在同一個時間裡成熟,只是熟得各有節奏。


整整一個禮拜我也沒發文,不代表我沒寫,而是暫時還沒發展成要給誰看的樣子。幾段字卡在筆記裡,開了又關,像在試溫度。草稿的時間跟我一樣還在醞釀,我知道發文對我的意義,它不只是把句子丟出去,而是那個要不要翻牆按下發佈鍵的瞬間裡,我聽見自己到底想留下什麼意義。那一刻其實有點像籤詩,那個籤沒有預言,寫作也沒有目的,它們都只是時間裡的一個實驗。等文字自己醒過來的時候,情緒已經淡了,語氣變了,我就會知道該發了。那之前我就讓它靜著,像讓一瓶沒開封的酒放在陰涼的地方,有時經過會看一眼,覺得顏色比昨天深了一點。

比起偷懶,或是冷卻,而是一種還沒完成的等待。

有些東西要放久一點才會出味,平常時,我都急著乾杯,發文像是開瓶,一旦開了味道就變了,空氣會介入,時間會重組,那要是它還在暗處繼續發酵。那些字沉著,不發光,但我知道它們在動。就像籤詩,成就的條件已經達成,直到我不執著於現在,那麼將不只是當下的安穩,那還是給未來的我看的平靜。至於寫作跟祈求到底有什麼不同,一個是對神說話,一個是對自己說話,可它們都需要那種誠心,不是希望被聽見,而是希望能夠聽懂。也許成熟這件事本來就沒有準時,文字、酒、或者我自己,都還在學習那個適合入口的溫度。

釀酒的事從來不急,酒本身沒有打算給誰喝,只是時間在瓶裡轉動,日夜去掉一層又一層的雜質。寫作也是,剛放進去的句子味道太濃,情緒像發酵過頭的糖,熱得不安。得讓它靜著,等那股喧嘩自己沉澱下來。這等待裡什麼也沒有發生,卻什麼都在進行。你以為它停在那裡,其實它正一滴一滴地變成別的東西。

我會打開一段舊文,看見當時的氣泡還在升騰,字裡有些不成熟的酸味,卻也真誠。那時我就知道,它還沒釀完。於是我合上它,繼續等。這等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釀。時間在瓶外經過,我在瓶內看著。日子一圈一圈,手邊的事情變成背景音,呼吸變得安靜。那種靜像是發酵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但確實存在。

等它真正成了的時候,也沒什麼特別的時刻,沒有鐘聲,也沒有誰在旁邊說恭喜。只是有一天,我寫完一句話,突然覺得味道剛好。那句子不酸不甜,不需要被修飾,剛好能吞下去,不嗆不苦。那時我會想起這張籤,想起它等我懂的樣子。

有些領悟不適合獨飲,會收到邀請,對照彼此的心。懂的人會知道,這不是酒,是時間留下的一口餘香。於是我們舉起杯,沒有祝詞,也沒有碰杯的聲響,只是各自喝下去,確認彼此都還在發酵,還在被時間保存。


週末,讀到《寫作的禪意》

你必須耽潮於寫作之中,現實才不致摧毀你。 寫作猶如一份揉合了真相、生命、現實的食譜,份量適中,讓你得以咀嚼、飲入、 消化,而不會感到窒息,像條死魚在床上拍動掙扎。 這一路走來,我發現自己若是一天不寫作,就會渾身不舒服;兩天不寫作便全身顫抖;三天不寫作,簡直懷疑自己要瘋了;四天不寫作,我大概就像頭野豬,絕望地在逐渐乾涸的泥沼中打滾。而一小時的寫作便是特效藥,我頓時就能起身繞著圈子跑來跑去,嚷著要雙乾淨的鞋套。

寫作就是那場呼吸練習。寫作是禪。那種把現實切成薄片,一片片放進嘴裡慢慢嚼的過程。
我明白那意思,也明白那種幾乎上癮的感覺。如果太久沒寫,身體會先抗議,像是呼吸不過來。但寫了又不是為了舒緩,而是為了讓現實不至於太快腐爛。那些字像一道緩衝,把世界的速度拉慢一點,好讓我還能在裡面站穩。寫作不是逃避,它只是讓我有地方放下手裡那一部分真相。

如同籤詩,當下的我不懂,過一陣子再看才發現它早就在回答。寫的每一行其實也是這樣,像是預言,又像反射。

於是那都是我的寶。

事情成的部分伴隨著不成的部分,它們都像從同一條線上長出來的枝節,一邊往光,一邊往土裡鑽。成的地方讓我鬆一口氣,不成的地方卻讓我記得要呼吸。這一路看下來,我發現有些事雖然看起來失敗,卻替別的事鋪了底,就像水退去之後,石頭的紋理才顯出來。那些偏移的軌道、錯過的時機、說得太早或太晚的話,全都成了回味的部分。當我回頭看,它們彼此呼應,沒有誰輸誰贏,只是剛好排列成這樣的形狀。

紙的味道淡了,像是被時間拂過的東西。在次看到它,都想起那天的光,廟裡有微風,香爐裡的煙慢慢往上。那時我什麼都沒求,只是想確認自己還有那份誠心。後來它陪我走過那些成與不成的日子,也看著我寫字、刪字、再重來。我沒有再去求新的籤,覺得這一張還沒結束,它還在顯影。

也許我會寫完一段,我會順手把稿紙壓在它下面,像是一種交換。它什麼也不說,但我能感覺到那種安靜的對話在進行。它不問進度,不催,不判斷,只是靜靜待著,像時間本身那樣。我想,也許那就是籤詩的祕密,它不告訴我結果,因為現在就是結果,我在當下,就已經完成通往未來的路,這也是誠心祈求的一部分,也是寫下每個字、唸出每個語言通往的美好。

而我在每一次回望裡,重新看見自己的步伐。事情成的部分、不成的部分、還沒成的部分,全都在那張紙的光影裡呼吸。我會輕輕摸過它的邊緣,像確認自己還在那份等待裡。然後繼續走,繼續寫,繼續讓日子釀下去。

籤不必解,字不必完。

於是這一種確認:那份不成的,其實也在完成我。時間在它們之間穿梭,讓成的更亮,不成的更深。兩者都在發酵,慢慢變成我可以吞下去的部分。

而我,只是在時間裡一次次重讀自己的籤。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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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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