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迫捐款、教義保守、極端信仰|從兩年的邪教經驗,我所看見的真摯陪伴
19 歲,剛從電機轉念傳播,那是一個我生命中最脆弱的階段。
憂鬱症讓我對世界失去顏色,每天醒來都像被拖進黑洞。就在那個時,我遇見了 Alex。那兩年,我在一個被台灣認定是「邪教」的宗教組織裡參與團契、禮拜、讀經,也認識了許多所謂的「弟兄姊妹」。
外界對他們的標籤很多:操控、洗腦、詐財、極端信仰,但我親身經歷的那一面卻不是如此。那兩年裡,我確實看見了教義的封閉與矛盾,也同時,看見了一種極為真誠的人性陪伴。
📢📢收聽連結|邪教的成員不是壞人,而是太渴望被愛
有人願意坐在我身邊
我在第一次的相見歡聚會上遇見 Alex,教會指派他作為我「信仰」路上的 mentor。Alex 並不是那種慷慨陳詞的傳道者,並不會隨身備著聖經;相反地,他總是安靜,語速很慢,笑起來會讓人想放下防備。
每次讀經時 Alex 都會煮咖啡,親自帶濾壺、磨豆子,「一樣要加牛奶嗎?」他開啟冰箱門的時候順道問了我,每次都記得我的咖啡喜好。
Alex 知道我當時有憂鬱症,當時仍在服藥的我身心狀況極差,要不是整夜無法入睡,要不就是把整個白天都睡去了。我經常臨時取消聚會、不接電話、不回訊息;可 Alex 從不責備也不過問,只是淡淡地說:
「沒關係,我懂。下次再約就好。」
有一次深夜,我因為恐慌發作睡不著,情緒快要崩潰。接近凌晨一點,我打電話給 Alex,問他能不能陪我說話。Alex 沒有多問,只回了一句:
「等我一下。」
不到四十分鐘,Alex 出現在我家門口,手裡拿著一杯熱牛奶,「順便路上幫你買的,應該會比較好入睡。」他說。
Alex 坐在床邊陪我聊了很久,講他的人生、講他如何在信仰裡學會原諒自己失格的父親、如何遇到現在的太太最後決定共組家庭;同時也坦言,他有多麼關心我的睡眠品質。睡前,Alex 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低頭為我禱告,希望我能好好入睡。
一個多小時過去,街道都已經安靜下來,外頭只剩下敲打陽台的雨聲,「我時間差不多了,還要回家呢,不然沒辦法跟太太解釋!」Alex 笑著收拾包包準備起身離開時,仍舊不忘拍拍我
「希望你今天能睡好。」
不過,那一晚我仍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只睡了不到三小時,但那一份「有人願意在深夜開車來陪伴」的真誠,卻讓我至今都記得。
那時我還不懂,原來「被理解」的力量,就是一種療癒。
並非出於仇恨,而是渴望被愛
我後來才知道,外界對這個宗教組織的批評並非空穴來風:他們在日本、韓國、台灣都被指控過強迫捐款、操控婚姻、排斥多元性別,甚至與政治勢力交織。但在我所處的那個小小的聚會圈裡,我感受到的卻是一群真心想「被愛」的人。
兩年期間我被推薦參加更多公開的活動,參加過千人的大型交流,也當過萬人祝福典禮的接待。國、台、英可以自如切換的我,在這些國際場合很能發揮功用,但那種場面宏大得幾乎令人窒息,信仰像洪水般席捲每一個人。
但在那些時刻,我常常覺得格格不入。尤其當有人試圖用宗教經典解釋社會現象,或用「神」的名義否定同性婚姻、反對多元成家,我的理性總會被某種不安攪動。某次禮拜,我曾當面問理事長:
「如果神真的愛世人,為什麼不能愛同性戀呢?」
會所的空氣突然凝結成冰點,坐在我前方的弟兄姊妹,略帶鄙夷的眼神回頭看著我,彷彿這個問題不僅出現在錯誤的時間,也出現在錯誤的地點;甚至,也問了不該問了人們。
「你很有想法呢,以後要多多來團契跟禮拜跟大家交流。」理事長簡略帶過這個未經潤飾的質疑,迅速化解尷尬的氣氛。當然,那天我幾乎被現場所有人圍攻,指責我是異端思想、被世俗污染。
「你身邊有同性戀的同學嗎?」
愛宴時一個端著餐盤的弟兄湊過來,試圖想了解我的「問題」背後的軌跡是什麼。他看起來與我年紀相仿,但明顯與我身處不同的世界,他不能理解學校為什麼還要開設「多元性別」課程,「之後要不要離他們遠一點?」他「懇切地」跟我建議。
我也在那個瞬間,看見了弟兄姊妹內心最深的恐懼,他們並非出於仇恨,而是出於渴望被愛。他們太需要一個明確的秩序,好讓自己相信:
「只要我遵守,就能被神接納。」
這樣的信念是可怕的,也是源於人性的根本。因為我們都害怕被遺棄。
隨著教會擴建,搬離了原來的位址,我與他們的連結漸行漸遠。那兩年結束之後,我就不再歸屬於任何宗教。但我開始理解信仰的力量,也理解教會的危險。信仰有時像藥,能讓人找到方向;有時也像毒,讓人失去自我。
真正重要的,不是信什麼神,而是那份被理解、被陪伴的經驗。
Alex 給我的不是教義,而是一種「存在的確認」。他從不催促我改變,只是靜靜陪著我,如果我想讀經討論,他會陪我一起。Alex 教我如何去聽,如何在對話中給對方空間;他也讓我相信,一個人可以不完美,仍然值得被愛。
後來當我面對阿嬤的失智,我才明白那兩年的經驗,其實已經在我體內留下了種子。
與阿嬤一起「演戲」
阿嬤失智之後,世界的時間軸變得碎裂。她的早晨可能混進了五十年前的下午,不過多久又跳轉到昨晚的連續劇,我們之間的談話常常跳躍在過去與未來之間。起初我很焦慮,試著糾正阿嬤、拉她回現實,但換來的只是她的困惑與恐懼。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 Alex 曾說過:
「阿嬤這樣其實很不錯,因為阿嬤不會沈迷過往,也不會焦慮未來,她正在好好活在當下。」
因為那句話,讓我開始嘗試另一種陪伴。當阿嬤出現幻覺時,我不再糾正她,而是陪她演戲。
阿嬤說有小孩在客廳裡吵,我就帶她去「請小孩回家睡覺」;阿嬤說鑰匙被偷走了,我就出門幫忙打一組鑰匙,佯裝成「找到鑰匙了」;阿嬤要我幫她找「失蹤的弟弟」,我就陪她坐在客廳等。最後,我會幫這齣戲安排一個 happy ending——弟弟回家了。
那一刻,阿嬤臉上會出現驚訝的神情夾雜著滿足的笑容。幻覺消失,現實回來,安心地回去睡午覺。有人說這樣是在迎合病人,但我知道,這是我學會的「宗教之外的慈悲」:
讓對方的世界可以安靜一點
而不是讓他屈服在現實的暴力之下
邪教裡的包容
如今回頭看,我對那兩年的經驗沒有憤怒,也沒有浪漫化。那是一段混雜的時光:有善意,也有控制;有關懷,也有教條。但最珍貴的是,我從中學會了如何在不評價的狀態下去理解人。
外界稱那是邪教,但在那個框架裡,我遇到了一個真誠的人;而那個人,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選擇了善良。宗教體系或許有問題,但人心的光,仍然可以在黑暗的結構中閃現。
現在我不再害怕宗教,也不急著為信仰下定義。我更關心的是:
每個信仰體系如何回應人的脆弱?
而我們,又如何在不屬於任何宗教的時候,仍能彼此守望?
我想,如果那兩年的經驗有什麼遺產,那就是「陪伴」的倫理。
Alex 曾在夜裡陪我,我後來陪阿嬤;他用沉默理解我,我用故事安撫她。這些行動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人與人連結在一起;那是沒有教義、沒有信條、沒有贖罪券的關懷。
邪教教我什麼?也許教我看見:
真正的信仰,不是服從神
而是在人世間看見彼此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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