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nd香港亞洲電影節綜述

原文於2025年11月24日首發「西部影談」

本文提及的書影音皆為香港譯名

第22屆香港亞洲電影節（下文簡稱HKAFF）於今年10月22日-11月9日舉行。作為每年香港地區最重要的三個影展之一（另外兩個是香港國際電影節與夏日國際電影節），HKAFF是香港現時最大規模的亞洲電影展映平台。雖然其檔期往往在平遙、釜山之後，且與東京國際電影節相撞，但總能憑借獨特的單元設置以及一些全新港產片的首次露出讓觀眾充滿期待。本文筆者將以「金馬獎最後的前哨站」、「亞洲新的創作力量」、「港產片的低靡」以及「影迷氛圍」4個部分來拆解這場影展的“狂歡屬性”，探討其在香港電影文化版圖中的獨特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與HKIFF與SummerIFF的主辦單位是香港國際電影節協會不同，HKAFF的主辦單位是香港亞洲電影節協會，承辦單位是百老匯電影中心。換句話說，它更像是一個純粹的百老匯院線的展映節目，但辦至這樣的規模足以見其在選片和各方面的質量。HKAFF創辦於2004年並設立了競賽單元中的獨立精神大獎（2005年後更名為亞洲新導演獎），李安《色，戒》的亞洲首映曾是HKAFF的開幕電影，焦點影人方面也曾邀請過李滄東、是枝裕和、努里·比格·錫蘭等影人。

01｜金馬獎最後的前哨站

按照時間來看，HKAFF的結束緊接著就是台灣金馬影展的開始，所以這裡就變成了很多參選金馬獎的影片的最後一站宣傳。除了《大濛》、《地母》、《人生海海》等重點影片看不到外，很多提名其它獎項的影片都可以在這裡看到。

入圍了8項提名的《左撇子女孩》也入圍了香港亞洲電影節唯一的競賽單元【亞洲新導演獎】，本片是肖恩·貝克風格的一次成功漢化，流暢的剪輯和對底層人民的關注完美融入了台灣的街景生活（本片也將在11月20日小範圍登陸香港院線）；

入圍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造型設計的新加坡酷兒影片《好孩子》是本屆亞洲電影節看到的最驚喜的作品，驚喜的點在於主演許瑞奇精湛的表演，將變裝皇后這一群體的生活困境與家庭完美詮釋出來，直接彌補了影片在敘事上的不足，他也將是今年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頭號種子選手！

與其競爭的張震主演作品《幸運之路》同樣亮相HKAFF，影片此前已入選戛納、多倫多等國際影展，與《好孩子》一樣，都以演員的表演支撐全片。

女主角方面，僅在台北電影節展映過的，由劉若英主演的《我們意外的勇氣》也驚喜出現在HKAFF的【影迷別注】單元。劉若英憑借本片第四次提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而且這次只是單提。影片講述的是高齡產婦面臨的生孩子的困境，劉若英的表演空間幾乎被控在一個房間中，但其表演能量和狀態卻十分有爆發力。

同樣只有表演提名且入選HKAFF展映的是由黃秋生出演的《今天應該很高興》，影像聚焦九十年代移民的掙扎與孤獨，回不去也難融入的心理狀態，黃秋生依舊貢獻著出色的表演；

提名最佳新演員的劉敬的《失明》也在鹿特丹國際電影節之後來到HKAFF……除了上述提及的影片外，獲最佳動畫片提名的《世外》是HKAFF的開幕電影，而獲最佳動作設計等技術獎，且在平遙完成世界首映的《殺手#4》則是閉幕片。與此同時，《觸電》、《96分鐘》等金馬獎影片也實時地在院線熱映中，可以說，在金馬獎揭曉前，HKAFF無疑是影迷“補片”的最佳場域。

02｜亞洲新導演獎時隔14年再給內地影片

雖然知名度不高，但HKAFF的“亞洲新導演獎”無疑是對新銳作者創作力的一次肯定與激勵。該獎項主要面嚮導演的第一或第二部長片作品，每年約有八部來自不同國家與地區的影片入圍。

今年的入圍名單橫跨印度、柬埔寨、韓國、中國台灣、越南、中國大陸、日本與泰國，展現出極為多元的地域面貌。最終奪得大獎的，是此前已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單元摘得最佳影片的《翠湖》。影片以極具真實感的手法描繪家庭與代際關係的細膩溫情，呈現出一種不可複製的生活質感。這也是繼韓傑執導的《Hello！樹先生》之後，時隔十四年再度有內地作品獲得此殊榮。在提名的名單里，除了上文提到的《左撇子女孩》外還有幾部值得我們關注。

阮立黃富執導的越南西部片《將我們埋葬在孤獨的沙漠中》在年初的鹿特丹國際電影節首映後回到亞洲。本片以獨特圓形畫幅及精准構圖，塑造出強烈視覺風格，與遼闊沙漠形成鮮明對比，在黑色幽默與荒涼孤寂中不失溫柔詩意。這是一部當代風格十足的影片。

先前入圍導演雙周單元的泰國電影《有用的鬼》也展現出更為荒誕的亞洲風格，影片以一名死於工廠粉塵中毒的勞工化作鬼魂，附身於吸塵器等家用電器為起點，在幽默與驚悚交織中，帶出一場關於階級與工業災難的反思。

起初以為這只是一部社會寓言式的恐怖片，但影片很快脫離單一敘事軌道，轉向一種敘事的狂歡：鬼魂是否可以作為法律主體？侵入夢境是否屬於侵犯隱私？遺忘是否等於靈魂的徹底消亡？這些設問帶出對死亡、記憶、情感與制度的全方位挑戰。與此同時，影片在類型上的混搭也毫不收斂——從傳統恐怖、軟科幻，到血漿砍殺、同志亞文化的融入，形成一種充滿實驗性的文本拼貼。

其它影片如《被遺忘的樹之歌》、《影院靈緣》、《白色花果》和《最後一學期》也都是在釜山、聖塞巴斯蒂安、威尼斯等電影節首映後來到香港。或許“亞洲新導演獎”在全年電影版圖中並不起眼，但正是在這些新導演的作品中，我們看見了亞洲電影的未來走向。

03｜拯救港產片

截至本文撰寫時間（11月13日），2025年港產片年度票房冠軍為安樂影業發行的賀歲片《臨時決鬥》，僅錄得1248萬港幣。對比之下，上一部年度票房不足一千萬的港產片還要追溯到 1979 年；自1980年成龍主演的《師弟出馬》帶領港片邁入“千萬級時代”以來，即便面對疫情衝擊，2020年的《乜代宗師》和2021年的《梅艷芳》仍分別取得2946萬與6207萬票房。疫情結束後，年度票房冠軍更是一路回升，2023年便重返破億量級。

然而，2025年港產片最高票房較去年同期驟縮逾九成，跌幅之大、幅度之狠，在港片史上前所未見。正是在這樣的危機背景下，金像獎協會主席爾冬升於採訪中提及“2026年或有可能無法舉行金像獎”的言論，也絕非無的放矢。

放眼本屆HKAFF，除短片外共有七部港產片亮相——從類型到製作規模皆難稱“大型”，在文本吸引力與市場號召力上也明顯不足。其中，《殺手#4》為港日合拍、《今天應該很高興》則為香港與加拿大合拍，其餘五部則為完全本地製作。開幕片《世外》此前在安納西動畫電影節收穫佳評，目前票房已躋身香港本土動畫電影第五名；閉幕片則由黃柏基執導的《逆轉上半場》。袁澧林主演的《電競女孩》、廖子妤主演的《像我這樣的愛情》則被選入“隆重呈獻”單元。整體而言，這些影片更多反映的是創作端的堅守與嘗試，而非產業規模上的復蘇跡象。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HKAFF近年亦設立了與各大國際影展類似的“神秘場”，通常作為港產片的首次亮相。今年神秘場票剛一開售就瞬間售罄，不少影迷期待會是《尋秦記》《寒戰1994》這樣的大製作；也有人悲觀猜測可能只是即將在港上映的《金童》。最終揭曉的，是剛剛殺青不久、成本僅300萬港幣的小成本作品《UFO離奇命案》（原名：《羅茲威爾殺人事件》）。影片以一個嵌套結構外加足夠多的幽默段子讓現場觀眾捧腹大笑，觀影氛圍好到足以讓人忘記劇作本身的問題，香港本地人或許非常能共情這個故事。本片在結尾轉也到孩童教育與反家暴的主題。

這種“以低成本製作保留創作能量、在類型中重新尋找情緒出口”的做法恰好揭示了港片在下行週期中的一種自救方式，靠更小的製作、更貼地的語境、更具本土辨識度的敘事。延伸來看，HKAFF能夠在此時仍持續為港產片保留首映舞台本身就具有某種象徵意義。當產業規模不斷萎縮，本地院線與影展成為維持創作生態的最後防線。小成本影片如《UFO離奇命案》之所以能在神秘場獲得滿堂彩，並不僅僅因為它好笑，更因為在整體低迷的語境中，它讓觀眾重新看見一種久違的生命力。

04｜看電影，包售後的！

在對影迷與觀眾的重視程度上，香港無疑是世界上最友好的城市之一，而HKAFF更是將這種“觀眾體驗優先”的精神發揮到極致。影展期間，主辦方會盡最大努力邀請主創親臨映後，無論是黃秋生、許瑞奇、早川千繪、尹佳恩，還是鄒時擎等導演和演員，都願意在放映結束後留在現場，與影迷進行真誠而細緻的交流。對於不少觀眾而言，每一場Q&A都不僅是影片本身的延伸，更是一種“與創作者一起完成觀影”的體驗。

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幾乎所有Q&A結束後，影院出口處都會特別留出空間，由工作人員或經紀團隊維持秩序，讓觀眾得以與主創一對一合照或交流。這種近距離互動在許多國際電影節中幾乎不可能發生，通常大型影展會嚴格限制接觸，影人與觀眾之間往往保持明顯距離。但HKAFF卻堅持保留電影節作為“文化聚會”的溫度，使影迷能夠真正靠近電影、靠近故事，也靠近電影人本身。

在非電影節時期的香港院線，也常有謝票場、特典場、優先場等特別場次，附送電影海報、特殊印刷明信片或限定周邊。這種“觀眾至上”的運營方式，使得香港的觀影文化不僅僅停留在購買一張票，而是延伸成一種持續的、帶溫度的參與體驗。

辦的很好！下次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