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线性人生

新认识的朋友总称我「斜杠青年」（其实马上中年了）。仔细想想，我的学业履历和每份挣钱的活计，距离都拉得挺开。去年夏天回北京，还被一位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委婉提醒，「你有些缺乏战略性思维」。

老实说，这正是我想要的人生啊。

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就是很难想象自己，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做同样的工作，或沿着一条康庄大道度过高度确定的一生。有位前同事三十多岁，宣称要在这个单位干到退休，把我听得毛骨悚然。

前天刚读完 Anne-Laure Le Cunff 写的 Tiny Experiments: How to Live Freely in a Goal-Obsessed World ，简直写到心窝里了。她把成功学放到台面上，展开讲了讲为什么「设定一个人生目标，并朝它直线攀爬」这件事，在今天越来越行不通——

1. 线性人生观有个前提，即相信人生可被切割，并化作层级进度、进而被量化估值。我们也是正这样过来的：小中大学一路考试，进入社会继续打怪通关。可这事本来就不靠谱啊，除非世界是个密闭实验室。作者认为，就连时间也不是均匀分布的。下面左图是 Tim Urban 那张著名的「人生进度表」（非原图，示意从出生到八十岁，一共就这么多周）；右图则是作者主张的版本：

2. 现实世界本无常，追求对人生的精确掌控、量化评估，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挫败感、选择瘫痪、完美主义、或拖延症等等问题，你看宅居族越来越多，选择不如不选择。

3. 「有毒生产力」。很多时候，保持忙碌只是为了保持忙碌，而非自我满足、自我成长之需，纯把人生当作任务了。这样下去，会导致过于严格自律、超量工作、对休息感到内疚等糟糕状态，皮筋断裂，本末倒置。

4. 就算真有人生目标，也不一定是属于你的。它可能来自社会观念、家庭传统、政治团体、商业集团等外力，偷偷摸摸加诸于人。我曾写过这事。

5. 竞争和孤立主义。当大家在同一个梯子向上攀爬时，有效策略是把旁人都踢下去。把他人当作竞争对手而非合作对象，由此潜滋暗长的利己主义倾向，与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的生物学本质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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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应的，作者倡导一种非线性的人生观。

我们大可把世界看作游乐园，遵循好奇心的驱使，去探索、去体验。从主干道大大方方走向岔路，就当是一次小小实验（书名由来）。如果在每次实验中，以开放心态记录当下的心得感受，积少成多，我们会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内心平静与精神富足双丰收。

非线性人生观有这样一个预设前提，即拥抱不确定性。有太多是我们无法掌控、无法算计的，所以不如放手。一旦开始这么想，就会发现人类在消除不确定性这件事上干了多少蠢事，有些换个心安，有些纯属浪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致青春》里赵又廷的台词很有代表性了：

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楼，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不能有一厘米差池。

你看这大楼的砖，像不像 Tim Urban 图里的一格一格？这念头，不单令人心生执妄，还要了不少命。

与其盖楼，不如种树嘛。我就特爱在南方看各种大树，张牙舞爪的蓬勃生命力，差池使人松弛。最近还看一篇「丁香医生」的推送，抱大树的魔力，还真不是玄学，挺有意思的。

我也是才知道，树与树之间会通过地下真菌网络共享养分。你看，植物都有社群观念！Tiny Experiments 的作者也花了很大篇幅讲述，从线性人生观转向之后，该如何重建并利用社群之力彼此滋养。人生乐园里，真的不需要人为制造那么多零和游戏。

- 一本心灵励志书，道理讲得明白，还有手册式的操作指南，对我很受用。书中大部分实操环节，恕不展开了，很详细，有些甚至还附模板，建议亲读。

不过也看到有评论说，这是有钱有闲才能实践的奢侈。如果没有可供兜底的资本，你很难在低容错环境下去搞各种人生实验。

是，也不是。

我们的普遍生活，本来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微小决定而构成的。每个决策背后，都映射着一个人的底层逻辑。身处困境当中的人，更需要观念的支撑去推动一点一滴的改变。

你究竟拥抱确定性，还是拥抱不确定性？这决定了很多路径的走向，不止人生大事件，小小乐趣也是乐趣嘛。我读完第一章后，就开始玩「陌生路线」的游戏，骑车或走路，都刻意选没走过的路，就算它不是导航 APP 的最优路线。还有时候犹豫要不要出门参加某个活动某个局，我都尽量去，事后几乎没有后悔的时候。新鲜的人生际遇，就藏在这每一个小小实验当中，成本可控，收益可观，远谈不上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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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an Heilmann 博客文章里的这句话，容我引用并翻译：

I am a writer when I write articles, posts and books. I’m an artist when I paint. I’m a designer when I manipulate photos and create logos. I’m a composer when I make music. I’m sort of an actor when I create short videos. And I’m a teacher and educator when I give talks. Because I care. I don’t want to compete in a race to keep people occupied and I don’t think anyone should.

我写作的时候是作者，画画时是艺术家。当我修图弄 logo时我就是设计师。我玩音乐时是作曲者，拍短视频时是演员，在演讲时我就是老师。我做事情是因为我在意它们，而不是和谁去比赛、争夺他人的眼球，任何人都不该这样想。

就是这个意思。身份是自己给的。

自由行还是跟团游，各有各的玩法。这本书算是提供一个保守探险者的新鲜视角，如你恰好有类似的困扰，那就值得一读。

延伸阅读：《人生进度条》

李源

2025.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