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的薄霧 第十三章 1+1=5

交接班結束後,黎妙拖著疲憊的身軀穿過職工停車場,當整個人陷進駕駛座時,她好像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習慣性地在發動引擎前先打開手機藍牙,SUV的音響隨即傳來一陣窸窣的電流聲。屏幕上跳出的視頻縮略圖裡,幾個孩子正擠在鏡頭前咧嘴笑著——那是她特意設置的自動播放列表,存滿了孩子們幼時的唱歌片段和生活錄像。
在美國,護士的十二小時輪班制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深夜病房的監護儀警報、醫囑的頻繁更替、患者家屬焦灼的詢問,所有這些都在透支著她的精力。此刻,方向盤前的黎妙十分清楚,三十分鐘的車程足以讓廣播裡的流行樂或抒情曲變成催眠曲——但孩子們的聲音是不同的。當稚嫩的童聲從音響裡流淌出來——那些跑調的兒歌、打翻果汁的驚叫、或是某個聖誕節爆發的歡呼——這些記憶的碎片像一捧清涼的泉水,漫過她疲憊的神經。困意被一點點沖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軟的清醒。孩子們的聲音並不刺耳,卻像細小的手指,輕輕揪住她即將飄遠的意識,把它拉回方向盤前,拉回這條蜿蜒的、晨光尚未降臨的公路。是啊,孩子們正匆匆長大,而她卻總忍不住在心裡祈願:時間能不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她多希望他們永遠只是那些會跑會跳、吵吵鬧鬧的小不點兒;希望那個看似忙亂、毫無章法的育兒時光永不結束……
一看到被爸爸媽媽從醫院接回家的小克拉瑞,兩歲多的卡森就撅起了小嘴巴。他對妹妹的夢想是一個小了好幾號但功能一樣也不少的迷你“小琪琪”。這個紅彤彤、皺巴巴、一臉紅疹子,除了睡覺就是哭,什麼也不會做的小寶寶,真的就是爸爸媽媽反覆提到的,以後可以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妹妹嗎?事實上,別說一起玩了,就是卡森想玩一會兒妹妹的小手,小腳,小腦袋,媽媽都緊張得要命,就怕妹妹身上這些嬌嫩的小零件會被自己玩壞了。
卡森想吃東西,需要等媽媽給妹妹喂完奶;卡森想睡覺,需要等媽媽把妹妹哄睡著了;卡森想聽故事,需要等媽媽為妹妹唱完歌;卡森想做遊戲,需要等媽媽幫妹妹做好嬰兒操......這日子過得,真是太令人憋悶了。卡森特別想把妹妹塞回到媽媽的肚子裡,換一個好玩些的玩具出來,至少結實些的。
不過讓卡森感到安慰的是,爸爸和他一樣,對妹妹也有些懼怕。爸爸給妹妹起了個外號叫“哭胖”。只要妹妹一哭起來,爸爸就會大聲喊媽媽,“黎妙啊,快來接哭胖,我搞不定啦!”
卡森在很多地方都見過“哭胖”,報紙上,圖書館裡,還有快餐店。卡森問過媽媽,“什麼是哭胖?"
媽媽說:”coupon啊, 就是可以用來買打折物品或食物的折扣券。“
卡森真想用妹妹這個”哭胖“去換個打折的玩具,挖土機,直升飛機......什麼都可以。
然,心期難與俗子道,世事不如人意多。卡森沒料到的是,僅僅7、8個月的功夫,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豬“妹妹,很快變成了能和他搶玩具的”小猴子“妹妹。”猴子“妹妹卡拉瑞,每每搶到玩具就會用嘴裡叼著,四肢並用,迅速爬到爸爸媽媽懷裡再把玩具吐出來玩。每當看到這種情形,家裡的客人就會親著妹妹的胖臉,拍著妹妹的胖頭,誇妹妹是個會找靠山的聰明娃。卡森一點兒都不明白,這個淌著口水,看見什麼啃什麼的傻妹妹,客人們到底是從哪個角度看出她聰明的?這種納悶和不甘,驅使著卡森變本加力的和妹妹搶奪玩具,即便遍體鱗傷也無怨無悔。
最初卡森搶克拉瑞的玩具,克拉瑞會哭,會叫,會尋求幫助 ,但自從1歲左右,克拉瑞的中切牙和側切牙都長出來後,小姑娘就好似得了趁手的兵器,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
二人的戰況基本如下:卡森會找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去搶克拉瑞手中的玩具,克拉瑞雖然反應慢半拍,但自衛還擊意識已經覺醒,會條件反射地張嘴就咬,咬到哪裡算哪裡。
那天陸止一邊給卡森洗澡,一邊從不同角度不同力度地練習張嘴,黎妙好生奇怪,詢問之。陸止解釋道:”嘴巴的咬合力是有局限性的。我做了半天實驗,覺得嘴巴半張的咬合力最大。可你看卡森的後背,隔著T恤衫,被克拉瑞咬出一個深深的O型牙印。我就搞不懂,把嘴巴張到極限還有這麼強的咬合力,克拉瑞是怎麼做到的?“
兩個小冤家一天幾個來回的拳腳相向,貼身肉搏,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幾個月,到了克拉瑞剛過十八個月,一次“洪水”事件,成為兩個孩子從“敵對關係”到“戰略性夥伴關係”的轉折點。
黎妙家緊靠著一個小池塘,池塘外是一條不寬不窄的馬路,而馬路的對面是一條長長的小溪。中西部的初夏,暴雨像一桶又一桶的水,從天空中潑灑下來,轟隆隆的雷聲和閃爍的電光交織在一起,令人感到一種壓迫感。小溪的水位逐漸上漲,水流愈發湍急,卷著溪底的泥沙,帶著樹枝和雜物,泛起陣陣渾濁的浪花。隨著猛烈的雨勢,小溪的水竟然開始漫過溪岸,流向馬路。
警察很快趕到,穿著雨衣,手持警示牌,開始封堵道路。
黎妙和陸止一直密切關注著窗外的雨勢,生怕小池塘的水也漫出來,淹了自家這個半地下室的小公寓。
家裡的兩隻“猴兒”卻興奮起來,玩起了洪水的遊戲。
卡森是劇情設計者,他給自己起名洪水哥哥,叫克拉瑞洪水妹妹,叫黎妙洪水媽媽,叫陸止洪水爸爸。
卡森對克拉瑞說,“洪水妹妹,你要大聲喊我啊,告訴我房子要被淹了。我會救你的。”
克拉瑞接到指令,連忙呼喚哥哥:“不好了,不好了,洪水哥哥,房子要被淹了。”聲音那叫一個淒慘。
卡森站在沙發上,開始了指點江山:“這裡已經都是水了,快把小椅子搬走。”
椅子不輕,克拉瑞兩隻手抬著,一扭一扭地把它搬走了。
“那裡也淹了,我們趕快把小箱子搬走……這小箱裡都是寶貝,咱們把它放在高的地方吧……等一等,等一等,先把那個小狗撈出來……”
克拉瑞屁顛屁顛的和卡森忙活著,樂此不疲。
又過了一會兒,卡森抱起一個枕頭,嘖嘖有聲地假裝吃飯,說道:“忙了半天,都累了,咱們吃飯吧。嗯,羊肉真好吃,喜羊羊真好吃啊。”
卡森遞給克拉瑞另一個枕頭,問:“洪水妹妹,你想吃嗎?我這裡有些神奇藥水,超棒配料,會讓肉更加香嫩。”
克拉瑞接過枕頭,也開始假裝吃起來。
已經快到正午,黎妙正在準備午飯,聽罷不禁笑著搖搖頭。為了讓孩子接觸中文,黎妙每天都會給孩子們放一到兩集《喜羊羊和灰太狼》。黎妙想不明白地是:為什麼看完這個動畫片,別的孩子都是角色代入喜羊羊,美羊羊甚至懶洋洋,而卡森卻自動代入到灰太狼?這些日子,卡森把家裡兩個書桌都改造成實驗台,天天埋頭作試驗,樂高,玩具餐食,醫療器械玩具都用上了,那天還非要黎妙給他用紙打造個廚師帽,點名灰太郎式樣。黎妙也算手巧,基本複製了那頂破破爛爛,狼牙狗啃式樣的廚師帽,相似度達到90%。小卡森對此十分滿意,頂著陸止的取笑,硬是戴了好幾天。
“現在讓我嚐嚐美羊羊的肉吧!“卡森拿起第三個枕頭說道。
“等一等~~“克拉瑞大聲制止道。
黎妙詫異地停了手中的工作,探頭往屋裡望去。假小子一般的克拉瑞要英雄救美了嗎?黎妙暗自猜想。
“哥哥,你都吃了我就沒有吃的了!“克拉瑞大聲抗議道。
啃完了“羊肉“,卡森不知道又想起什麼了,把克拉瑞拉到身邊,摸著她腿上一小塊淤傷,說:妹妹,你的腿壞掉了,我要給你做手術。
黎妙還在廚房忙碌著,聽不清兄妹倆到底在說些什麼,只看見那壞小子的嘴一直在動,什麼玩具都往丫頭腿上按一下,連木工鋸子的玩具都用上了。而小丫頭表情越來越凝重,一言不發,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看看自己的腿,有時候還點點頭。
等黎妙準備好午餐,從廚房出來,發覺小姑娘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了。
黎妙忙把兩個孩子分開,讓卡森去找爸爸玩,然後挑了一本書,準備讀個故事轉移一下克拉瑞的注意力。聽故事,原本是小姑娘最喜歡的事情之一,今兒也全然沒了興致,心不在焉地坐在旁邊聽著。
隔牆有耳,只聽見那小壞蛋兒子在隔壁房間,得意洋洋地大聲和爸爸匯報說:“我給妹妹做手術了,治腿。“
丫頭摸摸她腿上的淤傷,又去隔壁房間找哥哥了,一瘸一拐地慢慢走過去的,攔也攔不住。
就20分鐘啊,小丫頭一條好好的腿就讓哥哥忽悠“瘸”了。
2009年7月,陸止從藥理系畢業了,拿到了博士學位,並著手開始準備EB1-A(傑出人才移民)的綠卡申請。這一年他二十八歲。
陸止的同學不是去哈佛、耶魯、冷泉港之類的地方做博士後,就是進了藥廠。只有他,留在了本校做博士後,並且還在OPT期間就貸款買了房子(“OPT”指的是“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是美國移民局(USCIS)為持有F-1學生簽證的國際學生提供的一種實習機會,通常為期12個月。OPT允許學生在完成學業後,獲得在美國工作的許可,以便他們能在所學領域內積累實際工作經驗)。
很多人對陸止的行為表示不理解,覺得他沒有追求,是在自毀前程。對別人的激勵也好,嘲諷也罷,陸止都是一笑置之,並不去解釋。黎妙明白,別看陸止讀博的時候非常刻苦,拿到了很多成績,發了含金量很高的論文,但他的心根本不在科研上,他的夢想一直是成為頂尖的眼外科醫生。留在本校做博士後,只不過是為了多些空閒備考美國醫學執照考試。陸止告訴黎妙,在美國,有針對國際醫學畢業生(包括中國的MD持有者)的一個項目,允許他們在美國獲得MD學位。通常需要 3年的時間。為了拿到入學資格,第一步,國際醫學畢業生通常需要參加USMLE(美國醫學執照考試)中的Step 1和Step 2 CK,並獲得ECFMG(國際醫學畢業生教育委員會)認證。
關於買房子,說來也是他們運氣好。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經濟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發生後,美國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在2008年至2009年期間大幅下滑。高失業率和企業的接連倒閉致使許多家庭還不上貸款,失去了住房。美國各個城市的房價呈現斷崖式的下跌。博士後的薪水雖然很低,但勝在穩定。一紙含有薪水數額的工作合同,讓陸止以學生簽證的身份就拿到了房屋貸款。
經過多方面的考察,陸止決定在海倫居住的衛星城買一個小condo(高級公寓)。這所小城算是中西部最富的衛星城,而這間小公寓就位於城市房價最貴的地方。2009年,在全美經濟一片蕭條的情況下,公寓周圍房子的平均房價依舊在70萬美金左右。陸止買不起房子,只能買個二居室的小公寓。這個公寓區的常駐民,除了剛起步的年輕人,就是垂暮的老人,以單身為主,大多養著貓狗,結婚的,有孩子的很少。像他們這樣養著兩個孩子的小夫妻,整個社區300多戶僅有兩家。另外一家也是亞裔,估計也是衝著好學區搬來的。
黎妙沒有陸止的遠見。她不明白陸止為什麼都等不及將學生簽證換成工作簽證,就急匆匆買了房。
陸止告訴她:“卡森已經四歲,明年就要上學了。孟母三遷,在孩子讀書前把房子的問題解決好,給孩子一個美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是我們為人父母應盡的基本義務。”
黎妙聽罷一言不發。陸止思考問題、辦事情有多穩妥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明白,在陸止這一條條,一步步的安排裡面,為什麼獨獨沒有她讀書的計劃。卡森剛出生的時候,兩個人都說好了,她在家照顧孩子,等陸止拿到博士文憑,就換她出去讀書。現在,陸止為什麼對他們的這項口頭協議隻字不提?
黎妙已經二十三歲。她的高中和大學同學去年就都畢業了,一部分考研,一部分出國,工作的那部分也都有了一年的工齡。而她,手裡只有一份高中的畢業證,一個四歲的娃,和一個不到兩歲的娃。黎妙不後悔當初陪讀的決定,也不後悔小小年紀生娃的決定,但和同齡人之間的差距,還是讓黎妙產生了強烈的緊迫感。
因為二人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就算博士在讀,陸止在黎妙心裡也一直只是那個對自己無限包容和體貼的大男孩,但是現在的陸止,已經成長為一個男人,一個充滿追求,不停地用汗水與努力描繪自己未來畫卷的成熟男人。做實驗,寫論文,整理複雜的綠卡I-140申請材料,備考USMLE(美國醫學執照考試)……,畢業後的陸止真真每日都累成了狗。
黎妙不能理解的是,這隻狗白天那麼累了,晚上怎麼還有精神撒歡?以前就讀過一個笑話,說男士“二十奔騰,三十日立,四十微軟,五十松下……”黎妙白天帶了一天孩子,到了晚上就想安穩地睡個整覺。但陸止這廝,就是不讓人好好睡覺。從搬到新家開始,黎妙覺得自己真真每夜都累成了狗。
沒有懸念的,黎妙又懷孕了。為了是否做人工流產,陸止和黎妙之間爆發了自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大戰。
黎妙不想要這個孩子了。她已經經歷過兩次剖腹產,不想再經歷第三次,而且她是那麼渴望讀書。F2學生配偶身份是不允許讀書的,她現在就等著陸止轉成H1工作簽證,而自己跟著轉成H4配偶簽證,然後就可以走出家門合法上學讀書了。
黎妙一遍一遍地和陸止說,想去做人工流產。陸止一遍一遍地勸黎妙留下孩子。這樣拉鋸戰了幾天。黎妙放棄了說服陸止的想法。
那天陸止下班回來,發現孩子們都不在家,黎妙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著他,旁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孩子們呢?”陸止問道。
“在琪琪家。我請琪琪媽媽幫我照顧一下孩子。”黎妙回答。
陸止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慢慢走過來,坐到黎妙身邊。思索了一下,陸止笑盈盈地告訴黎妙:“今天我去主校區了,在別的實驗室見到一個浙江老鄉。她是J2訪問學者配偶身份來美的,已經來了十多年了。她老公做了十多年的博士後,應該算是個名副其實的 ‘千老’(千年老博士後)。她在這裡做技術員。”
黎妙知道陸止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她靜靜地聽著,等待著陸止的下文。
“這位大姐姓劉。她聽說你急著上學,讓我勸勸你。她說,H4簽證是可以讀書,但學費還是國際學生標準,她覺得你最好等綠卡下來,至少I-140批准了以後再出去讀書,這樣學費是按照州內學生的標準,會便宜很多。”陸止遞給黎妙一張字條,接著說道:“這是她的電話和電子郵件地址。劉大姐很熱心,讓你有什麼問題都儘管和她聯繫。她會知無不言的。”
“謝謝。我會和她聯繫的。”黎妙接過了字條。“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告訴你我下一步的打算。”
“你說吧。”陸止的神情也鄭重了起來。
“我知道你現在的老闆有些小氣,應該是打算你這12個月的PTO都用完了,才幫你辦H1工作簽證。在卡森讀書前,我是沒辦法讀書的。這段時間,我會認真備考托福。晚上我想和你分房睡。”黎妙望著陸止的眼睛說道。
“可以。”陸止回答。
“我去你們學校護理系問過,頭兩年的課程我可以在社區大學選修,學分是可以轉過來的。”說著,黎妙打開了電腦,“你看,這是可以轉學分的課程明細和學費。這樣一來,學費會降下來很多。而且你說得對,系裡的老師也告訴我,I-140批下來後,我就可以享受州內學生的學費。”
黎妙把電子郵箱打開,示意陸止看看她父母的回信,接著說道,“不過綠卡批不下來,你也不要擔心,我問過我父母,他們回信說都會資助我讀書,本科,碩士……隨我走多遠。“
“等等看吧,咱們盡量自己解決。而且若是綠卡下來了,我們可以一起申請學生貸款。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我要貸款幾十萬美金呢,再多加你這幾萬,看不出太大的區別。”陸止打趣道。
黎妙在電腦上打開了第三個文件,說:“我已經預約了人工流產。這是時間、地點,你可以送我嗎?”
“這件事我絕對不允許。”陸止依舊平靜溫和地說道,但是他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溫度。
黎妙知道,陸止生氣了。她有些害怕,但不想退縮,說:“你沒有時間也沒有關係,我會請朋友送的,這個人流,我是一定要做的。”
像是要為自己壯膽,黎妙接著說道:“你若死活不同意,我就只有離婚這一條路可走了。”
陸止一言不發,但渾身上下寒氣逼人。
“你總說我像隻貓,但你是知道的,我是那野外born free的大貓, 是獅子,老虎,豹子,生而自由,我從來都不是隻乖巧的家貓。14歲那年,你和我說, ‘我們可以先試試,一起去看世界,什麼都嘗試一下,再做決定’。你若攔著我,圈著我,不讓我看世界,不讓我自己做決定,我寧可不要和你在一起。 “黎妙淚眼迷蒙,但還是鼓足勇氣,把心裡話講了出來。
陸止站起身,走到門口,沒有回頭,說:“我明天上午給你答覆。“說完重重用拳頭砸了一下牆,走了出去。
陸止出去後,黎妙接到了海倫的電話。
海倫的丈夫麥克斯去世了。
海倫出去辦事,回來的時候發現麥克斯在泡澡的時候心臟病發作去世了,發現的時候,水是冰涼的,麥克斯也是冰涼的,人已經去世很久,無法搶救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陸止和黎妙就去了教堂,參加麥克斯的追悼會。追悼會的英文名字叫Celebration of Life (生命的慶祝)。
來美國好幾年了,這是陸止和黎妙第一次參加追悼會。美國的追悼會也會收份子錢。在禮堂的門口放了一個牌子,上面是麥克斯母校捐錢網頁的二維碼,掃一掃這個二維碼,大家的份子錢就直接捐到了大學。
麥克斯的同事,好友和家人輪流到台上講話。每個人的回顧演講都很幽默、感人。會場笑聲不斷,笑中有淚,真正是做到了A Celebration of life。
追悼會結束後,陸止和黎妙看海倫的情緒很不穩定,就留下了陪她說了說話。
海倫告訴他們,麥克斯一輩子要強,把事業看得高於一切,生活又非常自律。賺了那麼多錢,除了業務往來去過英國,還只是和貿易夥伴在高爾夫球場打打球,從未去其他國家旅遊過。
海倫告訴他們,麥克斯一輩子都那麼細心周到,把所有的事情都計劃安排地好好的,包括各種突發情況的處理方案。麥克斯不願行動無法自理後去老人院,多年來一直買一個保險。如果發生意外,保險的受益人只能臥床,生活無法自理,這個保險會涵蓋所有的床邊護理費用,最高年限10年。沒想到的是,這個保險麥克斯一天都沒有用到就去世了。
海倫還告訴他們,自己和麥克斯都是非常理性的人,很少做衝動的事情。兩個人結婚也是覺得各方面條件最為匹配,相處最為舒服。麥克斯是一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有什麼情感上的交流。海倫說她其實一直很羨慕陸止和黎妙這樣少年夫妻的恩愛和歡樂,囑咐他們要珍惜彼此。
和海倫分手後,開車回家的路上,陸止和黎妙一直沉默著。
陸止和黎妙的新家門口,有條長長的小溪,流過一大片林子。沿著小溪,修了條彎彎曲曲的林蔭小道,穿過林子和4個小池塘,全程大概3公里。
回家後,陸止問:“我們去林子裡散散步吧!“
黎妙就跟著陸止進了林子。
坐在池塘邊上的長椅上,陸止開口了:“黎妙,我一直覺得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一個亮點。你是那樣地熱愛生活,眼睛裡永遠閃爍著強烈的好奇,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那麼嚮往,不管遭遇什麼樣的挫折和磨難,你總能咬著牙硬抗過去,每天都盡力把自己的日子過得絢爛多彩。而且,你從很小的時候,就非常懂得如何與人交往,我沒見哪個女孩子比你更懂得如何討好賣乖,同時又是那麼的坦誠,讓人很難對你喜歡不起來。”
頓了一下,陸止接著說道:“但是,把你娶回家,我才明白,你這束光到底有多冷。你對任何情感都不會投入太多。在你的世界裡,無論是你父母,我,還是孩子,對你而言都不是什麼深情的羈絆,你所追求的不過是自由,無拘無束地追逐自己快樂的權利。你這束光,只願為和你同行的人照個亮,卻不想給任何人帶來溫暖。”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嗎?” 黎妙有些氣憤地問道。
“你是個好妻子,也是個好母親。該你承擔的,你逃脫不掉的,你都會認認真真扛起來。比如對卡森的照顧。沒有任何經驗,沒有任何幫助,你把一個羸弱的早產兒就這麼一點兒一點兒養好了,好到讓我吃驚。但現在你肚子裡的小胎兒,你覺得他是個牽絆,也覺得有逃掉的機會,你就會想方設法地去逃。你根本就不把他當作一條小生命。你應該算是個無情但有義的人吧。” 陸止自嘲地笑了笑,接著回答道:“我這個丈夫,就更沒什麼重要的了,要不然你也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提出離婚。我相信,你若和我離了婚,無論是改嫁張三、李四還是王五,你照樣會把自己的日子繼續過得如花似錦。”
黎妙被氣到手抖,但找不出合適的話去反駁,遂冷笑一聲,對陸止說:”14歲那年,你讓我做你的女朋友,我就告訴你,我覺得我自己對你的喜歡和書裡寫的不一樣,是你自己要試試的,這也要怪我嗎?我想每一天都痛痛快快地過,少些牽絆,有什麼錯?“
“是的,我從小就知道你是個沒有心的小東西,但我總想著,只要我掏心掏肺的待你,你就是一塊石頭,我也能把你摀熱了。“陸止眼圈有些泛紅,不想再就這個話題討論下去。
想了想,陸止低聲懇求道:“黎妙,你就把孩子生下來吧。除了母乳餵養,其他事情我盡量都包下來,也就再苦兩年,一晃孩子就長大了,你就更能脫手,全交給我了。“
黎妙同意了,但還坐在那裡生著悶氣。
忽然,黎妙發現池塘中間游過來一隻河狸。當河狸把那個扁扁寬寬的大尾巴豎起來的時候,黎妙激動的啊,完全忘了吵架的事情了,忙興奮的指給陸止看。
陸止無奈地笑笑,覺得黎妙比那河狸有趣多了,這樣想想心胸一下子也變得開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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