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五章 转念之间
过了几个小时,江舜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像被电流击中般颤抖。那不是寻常的梦,那是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他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墙壁上贴满了无数双父亲的眼睛,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些眼睛都紧盯着他,发出沙沙作响的低语,像是无数张嘴在嘲笑、在批评。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直接钻进他的脑子,变得震耳欲聋。
他拼命奔跑,脚下的地板却变成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步都像被无形的手拖拽着下沉。最终,他跌倒在地,泥沼将他彻底吞没,而那些眼睛和声音,在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将他彻底困死在无边的黑暗中。
江舜很累,他痛苦地在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可梦境如同一个残酷的玩笑,一个不肯放过他的玩弄者。这一次,江舜清楚地看到自己立于阳台之上。轻轻一蹬,他便凌空而起,直直坠落。风声呼啸着擦过耳畔,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心脏则像一面疯狂的鼓,在他胸腔里剧烈擂动。那种真实的感受,足以将他再次从睡梦中生生撕扯出来。
江舜不敢再睡着,他缓慢地走出房间。
家里一片宁静。江舜走进厨房,看见了母亲为他煮的炒饭被倒在了垃圾桶里。
那是母亲煮的炒饭,刚刚让爸爸帮忙煮的炒饭。他的份,被倒在了垃圾桶。
“......”
就像某种希望,渴求,都被丢在了垃圾桶。所有的爱,关心,都被否认了。他就静静地看着炒饭。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炒饭,因为不吃所以被倒在了垃圾桶,是不是意味着梦想也破碎了呢?理想,是不是一样的呢?不去实行,最终就只会被倒在了垃圾桶,并逐渐消失。
江舜站在原地,忽然跪了下来。心就像被堵住了,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胸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扣住。喉咙哽咽着,眼眶酸涩得再也无法抑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江舜咬了咬下唇,眼睫毛的颤动把眼泪都抖了下来,就像美丽的烟火从天空洒落下来。
他努力地站了起来,擦掉了眼泪,像一只受伤的鸟用着两只小脚摇动着脚步。他用汤匙把炒饭勺了起来,尽可能地放进一个小纸袋。他打算明天带出去喂小狗。“即使最不起眼的东西,失去了活力也有存在的价值”江舜这么想着。
江舜再次回到床上,瞄了一眼闭路电视。他躺在床上,假装在睡觉,实际上在被窝里思考着。把饭勺起来喂小狗可能没什么了不起,但勺起饭就代表着他的愿望被提起;把自己的“愿望”喂小狗代表着以另一种方式让自己的愿望存在地更有价值。
江舜在被窝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最近常流眼泪呢”江舜在心里说道。
江舜转了个身,试图让自己以更舒服的姿势睡觉。他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了抱枕,眼泪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手机闹钟的旋律突兀地响起,带着机械的冷漠,瞬间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江舜苦笑着,这才睡多久呢?江舜只好在床边站了起来,眼睛觉得一阵不舒服,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单纯的觉得累。
“嗯?”父亲的声音忽隐忽现,江舜连他的影子都不想看,就直直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谩骂。“你是不是熬夜玩手机?”父亲的思想真的很不能被理解。
“为什么不回答?我在和你说话。莫非你是被我说中了?”父亲又用这种调侃他的语气。
江舜不想回答,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他见识过,被父亲不断地攻击的那种感受。在父亲面前,任何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会激怒了父亲,让父亲认为他在狡辩。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江舜的心里疯狂地围绕着这几句话。“我真的没有,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江舜的喉间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
“你怎么了?呵,想装可怜吗?”父亲的气场是严肃的,可敬也不可侵犯。“为什么不断地表现出沉默?”眼里露出“你再不说话你就完了”的眼神。
江舜慌忙摇了摇头,手心不断地流着汗。“爸,我......我没有熬夜玩手机,我......我要去洗澡了。”语毕,他吞了吞唾液,朝浴室走去。期间还传来父亲的声音“不知道这孩子在玩什么?”“我看他的手机需要被没收了”“真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没错,我在玩,我在夜里玩炒饭!你信吗?!”江舜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喊道。
浴室里传出了水流的声音,温柔地流淌在江舜的身体上面。江舜心想“水”,是不是生活得很好呢?或许在水管里过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但那里没有父亲的谩骂,责备与压力。
洗完澡后,江舜吹干了头发,整个人却还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他走到厨房,拿了一碗饭。很快,他吃完了。今天是星期六,只能一直被困在家里。最惨的是,母亲的工作必须持续在医院,而父亲却和江舜一样能在星期六休息。简单来说,就是母亲必须工作,父亲却在家里陪着江舜!
江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房间。他拿起笔,在纸上习惯性地列下几项任务,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挣扎中维系日常的仪式。首先当然是睡眠,他深知自己的疲惫已达临界点,开始天真地想:白天入睡,或许能躲过那些撕扯灵魂的噩梦?
第二件事,是江舜生活中最矛盾却又最爱的事:做功课。不知从何时起,这曾经的负担竟成了他独特的放松方式——戴上耳机,让旋律轻柔包裹思绪,拿起笔在纸上划过,就已经是他渴望的事之一了。可是一旦触及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练习,例如枯燥的历史人物与事件,他内心的抗拒便会如潮水般涌上,瞬间将那一刻的宁静冲散。
父亲总会把他的耳机收起来,是说戴耳机不好,又说江舜听不见他说话。江舜无奈之下只好向母亲求情,希望能回到自己的“舒适圈”。
而第三件事,并不是那么地容易能做到,那是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困在江舜内心最深处的心愿。江舜,渴望父亲多了解自己多一点。他在纸上写的是:和父亲谈谈。江舜就只是希望,父亲能多关心自己,对自己嘘寒问暖。江舜最渴望的,其实并不是逃离。他其实很爱父亲的,他希望在对父亲好的时候,父亲能对他敞开怀抱,而不是像刺猬一样把自己推开,刺伤。
江舜手中的笔没有停歇,继续在纸上划动。墨迹凝成了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词:离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极易触景生情的人。就像小时候,即便只是电视节目里一个煽情的桥段,都能轻易让他泪流满面。然而,这份敏感似乎只对动物生效,面对人的悲欢离合,他却常常感到一种特别的麻木。
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看一部电影——那是一只被主人无情遗弃的狗,却仍旧在原地,日复一日地,单纯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那一刻,江舜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也许,比起复杂多变的人类,他更偏爱狗的那份几乎是愚钝的忠诚。在他看来,狗对主人永远忠心耿耿,而人心,却瞬息万变,充满了谎言与背叛。
江舜看着自己的字迹,仿佛触电般,呼吸像是加快了脚步,心跳兴奋地跳动着,眼睛闪烁出从未有过的光芒,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写的“离家”。“这是多么刺激的想法啊”江舜这样想着。即使会把自己推向深渊,即使会伤了某些人的心,江舜也祈望,渴求着自己的行动。
江舜忽然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种想法摇出脑海里。“如果这样做,母亲会伤心的;做出这样的事,坊庆会失望的。”可是只有“父亲”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脑海里,仿佛父亲永远不会关切,担心他。
江舜对较大机率能完成的事打了勾。“和父亲谈谈”与“离家”,像不可能完成的事一样,江舜在上面用红色的笔打了一个很大的叉。
红色的叉,像两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纸上,也刻在了江舜的心头。那些沸腾的念头在真正的现实里,被判了死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把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和不甘都一并排出。
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变换着,从冷清清的早晨,变成了炎热的下午,肚子也不断地打着响鼓。江舜感觉到了那种疲累与饥渴的交叉点。
江舜才走到门口,父亲的呼喊忽然传入耳中。那是一种恐惧的感觉,布满了江舜本来坚固的内心,贪婪凶恶地又填满了他原本清醒的脑袋。“江!你在哪里?在房里躲了半天还不想出来吗?!”
江舜的脚停止了移动。他本来是想踏出房间,走到客厅休息一下,不再琢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可父亲的呼喊,又让他不想走出房间了。真是奇怪,一旦想做的事情被提前说破,人往往就提不起劲去做了——大脑仿佛误以为任务已完成,行动的必要性随之消逝,那股冲动也便不见了踪影。
江舜最终选择留在房里,他没有理会父亲的呼喊,但内心深处,那种紧张感却难以抑制在心中地蔓延开来。
门被打开了,在墙上发出一声“碰”的声音。父亲正站在门前,江舜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直刺而来,仿佛就是他做错了事。江舜仿佛被无形的视线钉住了一般,全身不得动弹。
那一刻,钟针似乎不再移动,窗外的风也停了,连屋内微弱的呼吸声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灼人的注视中,江舜的手缓缓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有一种野性的力量正在聚集,是江舜体内自我意识的觉醒。他想大声地告诉对方:“别再管我!”可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声音从记忆深处浮现。
——那是母亲柔和的脸,她说:“情绪的根本,就是一种渴望安慰的举动。”
江舜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视线仿佛经过水的清洗。拳头依然紧握,但不再颤抖,情绪被稳稳收拢,他从混乱中抽出了一个清晰的自我。
“爸,刚才我没听见,抱歉。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就像刚刚下过雨的中午。
空气仿佛顿了一下。
父亲没有如预期般暴怒。他微微一愣,眼神中出现一丝难以捕捉的动摇。他看着这个突然冷静,让他感到陌生的儿子,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我说,你在房里太久了。出来走走,不要老闷在里面。”父亲的语气少了命令,多了些迟疑。
江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眼神望向窗外,风又开始动了,墙上的钟也恢复了它的工作。屋内仍是安静的,却不是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凝滞,而是一种——事情已经过去了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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