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四天
早上刷牙時,窗外梧桐葉被一陣風掀起來,又慢慢落回去。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沒有太多動作,只在心裡過一下可能的情境:傍晚見面,商場中庭長椅,應該不會太久,留一點餘地給呼吸,心口像被打了一層薄薄的蠟,亮,但不刺。
白天各自忙。中午他傳:「今天的藍色像剛洗過。」我回:「有陽光就好。」
我把手機背景從藍調淡了一階,不是因為他要求,是我願意讓今天的顏色別那麼重。心情有靠近的方向,但還在試著走穩。腦海裡閃過重慶:我女兒午睡時會抓住小被角,那一角像留給她的小把手。想到這裡,我收了收自己的邊。
傍晚我先到,早了五分鐘。商場的玻璃屋頂把光攤得很薄,風從兩個出口來回繞,像在練習說話前的深呼吸。長椅有空位,我挑靠走道的一端坐下,包放在一側,另一側留了一個人的位置——也留給自己可以起身的空間。人潮比昨天密一點,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伐,不會彼此擠迫。
他遠遠走來,眼神先笑了一下,像把一枝葉子微微壓低。他沒有大動作,只說:「嗨。」
我也笑,點頭:「嗨。」我們沒有碰觸,但不是疏離,是把靠近放在語氣裡。
他坐在旁邊,隔著一個舒服的距離,像樹和樹之間留給風的縫。
前幾句話很輕,像把杯子先溫熱:他問路上順不順,我說今天比預期鬆一些;他提到明天的會議會拉長,我說午前的課改到線上就好。我沒有把離婚的事往細裡說,但也不躲,「最近在把生活的抽屜一個一個整理,還需要時間。」
他聽著,沒有套話,只回:「可以慢一點。」這句話落下的感覺,像傍晚的風把額前碎髮撫平。有一兩次沉默,我看見玻璃上反射的樹影像水紋。他沒有急著補滿,我也沒有。
沉默裡,我確定自己不是不願意見他,只是不想讓情緒跑在認識前面。
我說:「我還在習慣一個人住,也在適應從重慶到這裡。女兒還小,三歲,很多時候會在我心裡占一個位置。」
他點頭:「我懂,不急。我可以照你的速度走。」這句話讓我放下了一分戒心,像鞋帶打結處被輕輕理開。
我們談到書店新來的一面詩集牆,他說想去看看;我說改天可以一起,白天人少一點。這樣的約,沒有往前拉太多,但方向是清楚的。我注意到他把手機設成靜音放在口袋裡,沒有一直看時間,我也把水瓶往他那邊推了推,讓他先喝一口。他笑:「謝謝。」指尖碰到瓶身的那一瞬間,沒有要越線的意思,只像在確認彼此的溫度在同一個季節裡。
接近尾聲,我看了看頭頂的光變得更暖,知道該收。不是逃離,而是把今天的頁面翻完。
我輕聲說:「等一下我要去烘焙店買麵包當早餐,順路。」他懂,點頭:「好。今天這樣剛剛好。」
我們把最後幾句話說短:他說這週會留在城裡;我回:「我大概也就這幾天。」沒有承諾過多,也沒有故意擦邊。起身前,他看著我:「那就改天書店見?」我說:「好,改天。」他笑,用眼神再一次說了「不急」。
我們各自站起來,走向不同方向,沒有回頭,但心裡留著下一次的座標。
烘焙店的冷氣一吹,額上的熱度退了一點。我推門走出去,再次經過那張長椅,已有人坐下,邊講電話邊笑。風把麵包甜味推到走道上,像把剛才那一段輕輕包起來,不讓它散。
回到宿舍,我把手機充電,背景藍留下來,但不再那麼滿。備忘錄只改一小行:「短會面可,再往前一步看機會。」洗澡時,熱水從肩膀滑下來,像把一天的邊角磨圓。吹乾頭髮,我把風量調低,看見窗外梧桐被夜風輕輕翻頁。
我想著重慶還亮著的那扇窗,女兒應該睡了,枕頭邊的小被角也許被她拽在手心。我把這個畫面收好,像把一張書籤插進今天這一頁。燈要關時,手機黑屏倒映我的臉,沒有很疲憊,也沒有急著往後。心裡只留一個簡單的句子:可以靠近,但慢慢來。然後把夜留給風,讓它守著窗縫,等到早上再把光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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