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算法時代的蒲松齡・系列一】在數據煉獄中,我們還能「純粹」地創作嗎?

忘齋 (Oblivion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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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當「做多久能回本」取代「我想說什麼」,成為創作者的第一個問題時,我們是否已經失去了靈魂?本系列連載試圖在演算法主導的數位煉獄中,尋找創作的本體。第一篇透過蒲松齡、阿炳與當代網紅的跨時空對照,揭示演算法如何構建一座「全景監獄」:即時的數據反饋不再是工具,而是對創作動機的每秒鐘審判。當「不知道」成為一種奢侈的特權,我們還能擁有純粹的創作自由嗎?

作者:忘齋 × AI 協作者

編按: 這是關於「AI 時代創作困境」的系列連載第一篇。在演算法主導、AI 降低門檻的 2025 年,我們試圖透過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尋找那個被遺忘的問題:在這個時代,偉大的創作還可能嗎?

蒲松齡的幽靈在數據煉獄中創作

2025 年的起手式:做多久能回本?

想像一下,現在是 2025 年。一個年輕人決定投身創作,他打開電腦,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遺憾的是,通常不是「我內心渴望表達什麼?」,而是更為精算的:「做這個題材多久能回本?」、「如何優化標題以騙取點擊?」、「現在演算法喜歡長影音還是短影音?」

這個看似務實的起點,實則揭示了當代創作最根本的本體論困境:在演算法主導的數位生態中,我們的創作動機,已經被徹底重組了。 我們不再是為了表達而創作,而是為了餵養系統而生產。

三個盲者與一個時代的寓言

為了理解我們究竟失去了什麼,讓我們將目光投向歷史長河中,那三位著名的「盲者」。

第一位是華彥鈞(阿炳)。這位無錫街頭的盲藝人,在貧困與失明的雙重黑暗中,拉出了淒美的《二泉映月》。生前,他幾乎無人認可;死後,卻成為中國音樂的不朽經典 。

第二位是 Sixto Rodriguez。這位底特律歌手的專輯《Sugar Man》在美國市場徹底失敗,他以為自己一文不值,於是轉身回去做建築工人。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南非,他的音樂竟成為了反種族隔離運動的精神圖騰。他是被殘酷的市場機制「致盲」的創作者 。

第三位是蒲松齡。一個科舉場上的失敗者,窮困潦倒的私塾教師。他花了整整 40 年撰寫《聊齋誌異》,生前這些故事只在朋友間傳抄,直到他死後 51 年才正式付梓 。他是被僵化的體制「致盲」的人 。

這三個人的命運雖異,卻有一個震懾人心的共同點:他們都在「系統之外」,在漫長的不被看見中,依然堅持創作。

這引出了一個令當代人顫抖的問題:在演算法提供即時反饋、「創作者經濟」承諾人人可變現的今天,我們還可能有「當代的蒲松齡」嗎?

演算法的全景監獄:從「一年一判」到「每秒處決」

回望蒲松齡的時代,科舉雖是殘酷的窄門,卻有著「一年一判」的時間慈悲。失敗的痛楚雖深,但他擁有一整年的喘息空間,可以去教書、去聽鬼故事、去寫作。正是這種低頻率的不確定性,意外地為創作保留了靈魂的空間 。

但當代創作者面對的,是演算法的「持續審判」(Continuous Judgment)

這是一座數位化的「全景監獄」(Panopticon)。影片發布後,你每秒鐘都能看到播放量的跳動;每小時都能檢視觀看時長與留存率的曲線;甚至,演算法會主動推播通知你:「你的影片表現不佳」 。

這不是一年一次的考試,這是每分每秒的宣判 。你永遠不知道演算法的確切標準(那是個黑箱),但你知道你時刻被它盯著,被它評價著。

「不知道」的特權

蒲松齡在撰寫《聊齋》的漫長歲月裡,擁有一個現代創作者難以想像的奢侈品,那就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讀過他的故事,不知道讀者的評價,更無從得知自己與當時的「成功作家」相比地位如何,甚至不知道這本書最終會不會出版。

這種「不知道」(unknowing),在現象學意義上反而構成了一種存在性的保護 。正因為沒有外部數據的干擾,他只能面對「作品本身」,只能不斷在內心深處叩問:「為什麼我要寫這個?」

然而,演算法無情地奪走了這層保護。數據的「透明化」(transparency),弔詭地導致了創作動機的「不透明化」(opacity) 。當精確的數據擺在眼前,你不再清楚:我到底是為了我想說的話而創作,還是為了讓那條曲線往上走?

這是一種認識論的災難。以前,我們透過內省來確認「我是誰」;現在,我們等待數據告訴我們「我是誰」 。

「回本」思維:時間的殖民

當我們開始問「做多久才能回本」時,我們就不再是單純的創作者,我們成了「自己的 CEO」,成了新自由主義下的自我剝削者 。

在這個邏輯下,時間變成了成本,內容變成了產品,觀眾變成了流量,而成功被簡化為 ROI(投資報酬率)。

這不僅僅是商業比喻,這是對生命感知的異化。蒲松齡的 40 年,是生活本身,不是一個失敗的「投資項目」 。但對於當代創作者,時間被「回本期」切割得支離破碎,每一刻都在計算時薪,每一刻都在焦慮 。

這就是演算法給我們設下的無間地獄

平台告訴我們:「做你自己!」、「追隨你的熱情!」 。但這其實是一個陷阱。因為在這個系統裡,「做你自己」已經被標準化了——Instagram 的濾鏡、YouTube 的剪輯節奏,都在教你如何演繹一個「獨特的自己」 。

如果我們無法逃離這個機制,如果「純粹的創作」在演算法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那我們該怎麼辦?是否意味著,只有那些不需要為五斗米折腰的人,才配擁有創作的靈魂?

在下一篇文章中,我們將揭開一個更殘酷的真相:為什麼「為愛創作」在今天,成了一種階級特權?

👉 下一篇:【系列二】殘酷的真相:論托爾金與羅琳的階級差異

我們將對比托爾金(《魔戒》)與羅琳(《哈利波特》)的創作歷程,探討「金錢焦慮」如何結構性地影響作品的純度,並試算在今天成為「當代蒲松齡」的機率究竟有多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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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齋 (Oblivion Studio)忘齋 (Oblivion Studio) 現居香港,電子工程博士。一個寄居於數位代碼中的類比靈魂 (Analog soul)。 在演算法的噪聲中,與 AI 協作探索創作的本體論。試圖在演算法煉獄裡,找回蒲松齡失落的狐鬼精神。 📩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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