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记|午后的漂流

刚刚搬去东京的时候，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梦游期】，像是解离了一样。这明明是我发自内心所做的最适合我的选择。更好的工作，又能延长至少两年的缓冲期，更大的都市，更小的工作压力。我终于可以稍微扬眉吐气地告别沉重的上一个职场，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在一个全新的城市全新地再次启航。

可是为什么呢。谷歌地图里，家里的住址，公司的地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更改。好像这一切都像一场梦，我说不定哪天就会醒过来了，当时间带走我所有不好的记忆与感受，我会重新回到那个我最喜欢的公寓，会游刃有余地上班，独挡一面。而不是像一个千疮百孔的逃兵，迫于无奈逃离属于我的战场。我离开的时候，部门上司很用力地挽留我，说是如果有朝一日我发现新的环境和我想得不一样，随时可以再回来。我真的很喜欢过那个职场，可是我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工作状态了。每一天我都又一点点地死去。我甚至不敢想象五年后，不，三年后的自己。我大概会生锈。

离职后也不都是皆大欢喜的。我当然拿到了进公司以来最多的夏季奖金。加上退职金，股票，工会基金，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五六个月工资。我不再做噩梦，在梦里和永远也算不对总是出错的各种表格作斗争。然而，离开后，搬进新家，第一件心碎的事情是，我没有保存好工作文件，那些我以为可以保存下来在之后助我一臂之力的记录，全部消失了。好像过去几年就烟消云散了，没有一丝痕迹。

我开始多出很多很多的空闲时间，就像回到刚毕业那时候。每天到了点就可以下班走人，虽然不能没心没肺了，还是可以全心全意地欣赏每一次日落。但同时，我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宅家，搞创作，一是为了省钱，二也是为了一点年龄危机。

我终于住进了相对较新的公寓，用上了全新的家电，自动放水的浴缸，可视防盗监控仪，带烘干的卷筒洗衣机，有野菜专门冰鲜区的冰箱，高级电饭煲，空气炸锅，温水洗净自动冲洗马桶，快递置物箱，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这些很多认识的人习以为常唾手可得的便利，我迟了好几年才体会到。刚毕业的时候其实也搬过一次家，也重新换了家具家电，但是基本都是二手的。后来离开关西的时候，我甚至又花了一笔钱把这些破铜烂铁处理掉，我受够了凑合受够了忍耐，我再也不想再【等着以后再改善了】，我要立刻脱胎换骨。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我的生活质量瞬间提升好几个档次。原来那些困扰我三四年的担心，其实用两三个月的薪水就可以彻底消失。我不用心惊胆战担心不知转了几手卖给我的陈年冰箱或者洗衣机什么时候会突然坏掉。有了烘干机和浴室干燥机以后我再也没有担心过刮风下雨天气太潮湿。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相对安全的堡垒。

当然代价也很明显，我再次陷入了存款几乎见底的窘境。明明到了这个岁数应该更加游刃有余的，怎么还是手忙脚乱挣扎着好像在假扮大人一样呢？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自己理想中那个キラキラの立派な大人？其实我是知道我的生活注定比旁人要多几分艰辛的，毕竟从小我就已经画风和别人格格不入了。就好像大家都很早学会了驾驭自己一路疾驰的时候，我好像才迟迟弄清楚怎么打方向盘，怎么踩刹车怎么看后视镜怎么换方向。我花了很久很久和内耗，拖延，自我苛责作斗争，其中心酸不足与外人道也。

时间是不等人的，我的感时伤怀却持续了足足有半年之久，我写了一纸又一纸野心勃勃的计划，但是大部分时间回到闪闪发光的新家，我也只是躺在地板上发呆，或者打游戏，或者耍手机。一种迟来的安逸感与惯常的焦虑将我紧紧裹挟住。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新的道路，短短是时间里我就可以轻轻松松换到一个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当然一切过往皆为序章，功不唐捐，我或许只是同情自己没有更早一步做出改变。

谨以此篇，纪念我曾经异常彷徨又感伤的生命里一闪而过的半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