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设计的二次掠夺—为什么福利扩张与工资改革在现有结构中注定不可行

穆伈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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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并不讨论“应不应该”,而讨论“能不能”。通过分析国民分红、免费医疗、最低工资与加班制度的结构效应,本文指出:在既定权力结构与利益分配格局高度固化的前提下,任何真正触及劳动再生产与剩余价值分配的改革,都会被系统自动识别为“如同由顶尖高明的医生进行的自体、无助手执刀的换脑手术”。问题不在于理论无知,而在于制度选择。

一、一个看似温和却极端激进的假设

假设中国实行两项政策:

  1. 每人每月 1000 RMB 的主权基金国民分红(无条件、全民、现金)

  2. 全民免费医疗(以预防与基层覆盖为核心,类古巴模式)

从全球比较看,这一组合将使中国在“基础生存保障”维度直接进入世界第一梯队:

  • 无条件现金流,直接托底生存权

  • 医疗不再与支付能力绑定,系统性阻断“因病致贫”

这并非北欧式的高服务密度福利国家,但在“不工作也不会社会性死亡”这一底层指标上,已经与北欧同列。

问题在于:这套方案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任何实施可能性。

原因不在财政,而在结构。


二、为什么这在结构上如同“顶尖高明的医生进行的自体、无助手执刀的换脑手术”?

1. 权力结构已完成“去群众化”转型

工运型政权的早期逻辑是:

  • 合法性来源于群众动员

  • 风险由先锋队承担

  • 对群众让利 = 强化统治基础

而当结构进入成熟阶段:
合法性从群众动员迁移至自我指摄的绩效体系、高压稳态技术与魅惑性叙事的自我循环;
群众不再构成权力基础,而被视为需要压制与校准的风险变量;
生存资源则完成了从保障手段向统治杠杆的转化。

在这一阶段,任何削弱“生存—服从交换模型”的政策,都会被视为系统风险

国民分红与免费医疗,恰恰直接切断了这一交换逻辑。


2. 利益分配已高度嵌入统治技术

无条件现金分红意味着:

  • 不通过单位、不经考核

  • 不依赖地方裁量

  • 不区分身份与表现

其真实效果是:

  • 削弱地方对人口的财政控制

  • 削弱企业的用工压价能力

  • 削弱编制、户籍、关系作为生存门槛的效力

从结构角度看,这不是福利,而是去杠杆化统治


三、最低工资 + 高额加班费:被设计的“第二次掠夺”

在这一结构背景下,我们再来看一个长期被误解的制度组合:

低基本工资 + 高额加班费

1. 第一次掠夺:生产过程

  • 劳动者创造价值 V

  • 实得工资 W

  • 剩余价值 S = V − W

这是经典意义上的剩余价值剥夺。


2. 第二次掠夺:再生产过程

当基本工资不足以覆盖劳动再生产成本:

  • 生存被迫绑定在“加班”上

  • 正常劳动时间不再可持续

  • 个体必须用身体透支换取生存

这并不是对劳动的尊重,而是:

要求劳动者用额外的生命时间,赎回本应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价值。

这正是“二次掠夺”的含义。


3. 为什么可以确认:系统不可能不知道?

因为这是一个:

  • 起源于工人运动

  • 长期使用马克思主义作为合法性语言

  • 对剩余价值与劳动再生产高度自觉的体制

这不是执行走样,而是制度设计。

其优势在于:

  • 剥削不必显性化

  • 强迫被转译为“个人选择”

  • 结构矛盾被个体化、道德化

统计指标得以维持,而真实成本被外包给家庭、健康与下一代。


四、为什么这种制度永远不会自我纠正?

因为真正的纠正必须同时发生:

  1. 大幅提高基本工资(而非最低工资)

  2. 实质性限制加班(而非货币补偿)

  3. 恢复社会对劳动再生产的责任

  4. 承认既有分配结构的系统性剥削

任何一项,都会触发:

  • 利润结构重写

  • 地方财政短期失血

  • 就业统计波动

  • 合法性叙事受损

在“风险最小化政权”逻辑下,这些都是不可承受的。


五、结论:不是背叛道德,而是迁移位置

因此,与其将这一转变理解为某种道德意义上的“背叛初心”,不如将其视为一次结构位置的迁移

在经历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确立的代际更替与权力重组之后,这一体系已完成了一次典型的“忒休斯之船”式转换:
形式与名义得以延续,但其内在运作逻辑,已从“阶级解放”迁移至“结构存续”。

在这一新的逻辑框架中:

  • 左翼理论不再承担实践指引功能,而被降格为合法性的装饰性语言;

  • 工人运动的历史叙事被封存为起源神话,用以说明“从何而来”,而非“走向何处”;

  • 群众则被重新编码为需要被管理、校准与缓释的系统变量,而不再是权力的生成源头。

因此,任何真正要求兑现左翼后果的政策——
无论是无条件的国民分红、全民免费医疗,还是足以覆盖劳动再生产成本的高基本工资——
都会被系统自动识别为一种在结构上不可完成、但一旦尝试就必然引发失稳的极端操作

如同一名顶尖高明的医生,在完全清醒、且无任何助手的情况下,对自身实施换脑手术。


尾声(一句话总结)

当稳定建立在对劳动再生产的系统性压缩之上,
任何试图恢复其社会责任的改革,
都会被判定为不可承受的结构风险,
如同对自身实施换脑手术。
这不是无知,而是经过反复验证的选择。


附录:执刀医生的自体换脑手术——来自过去的一个故事

在北方的一个巨型系统里,有一名顶尖高明的医生,他继承了一艘几乎无人能理解的忒休斯之船。
这艘船从内部看似完整,但每块木板都承载着复杂的力量网络:权力、资源、忠诚和历史叙事。

医生心怀善意,决心重构船的核心——他想让船能够更顺畅、更公平地运作,让每个乘客的生存和努力得到合理保障。
于是,他决定亲自进行一次自体、无助手的换脑手术:切换控制中枢,调整船体核心结构。

他精确地计算了每一步,确保理论上可行:每根神经、每个杠杆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当手术开始,船体内部的固定力和利益网络开始反噬:船体震颤,杠杆错位,木板应声开裂。
局部的改善瞬间触发了整体失稳,善意的操作被系统自身吸收,最终留下的,只是更紧密、更高压的稳态,而原本的目标——公平、再生产的改善——成为无法实现的幻象。

医生从此退回岗位,留下一个冷静的警示:

在结构固化的系统中,任何试图改善劳动再生产条件的自体操作,都会被系统自动判定为不可承受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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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伈翎你并非在活,而是在被定义。 思想主权早已被夺走,认知被殖民而不自知。 他人塑你之我,你便失我。 信与不信皆无妨,只问你是否开始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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