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曖昧時刻 · 第五天

在「愛情」開始前,按下停止鍵

灰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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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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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節,「我」收到一束紅玫瑰。別人眼裡的浪漫,卻讓「我」只想找個垃圾袋遮起來。那不是花,而是一張被預設好的邀請函——通往戀愛、婚姻、角色與期待。想起早早結婚的同學,她的生活看似穩定而幸福,但「我」明白自己無法成為那樣的人。拒絕紅玫瑰後,「我」開始練習留在自己的頻道裡——不是拒絕愛,而是不願為了被愛而失去自己……

有一天下午,公司安保弟弟打電話給我説「你有好事啊」。他有些是非不分,在他看來是好的事情,我會持懷疑態度。走到樓下,原來他正要把從外送騎士手上接過的一大束紅玫瑰遞到我這邊。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哎呀,原來今天是七夕節。可我沒有任何喜悅,只是一陣慌亂,連忙向這位弟弟求助:親,你手上有大的黑色垃圾袋嗎?

他剛想問是哪個帥哥送的,卻被我這個反應嚇了一跳:「啥?要垃圾袋做什麼?」

「把花蓋起來呀。」

「你還真夠怪哈,別人收到花都恨不得給大家顯擺顯擺,怎麼好像你收到花是個很丟人的事呢。」

紅玫瑰太有象徵意義了,我經受不起這麼熱烈的信號。那不是一束綻放的生命,而是一張邀請函——通往戀愛、某個決定,或者某個我還沒準備好去扮演的角色……那個角色,我不是沒想過,也不完全抗拒,但當那條路的綠燈忽然在我面前莫名其妙亮起來,我卻動彈不得,只想拿過遙控器趕快換一個頻道。

我知道送花的男生是誰,他從一開始就非常主動,似乎單方面決定了,我們可以開始。能看得出他是想快速確定一個結婚對象。但我覺得時候還沒到,然而他希望我按照他的節奏來,那種急促讓我覺得與其說是被愛,不如說是被期待。好像他和他身後、我身後的一整個世界,早就預設好劇本,只等我對號入座。

我當然知道,按照社會的標準,這樣的故事腳本是非常安全的。身邊的朋友和家人可能會説,你看,你年紀也到了哈,現在來了一個條件還不錯的人,「可以試試看」「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挑」……在他們眼裏,這就是到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是生活的正途。但我心裏有個聲音在搖頭。

想起我的大學室友 Amy,一位社會化程度比我高到不知哪裏去了的美麗女孩。她一畢業就結婚了,還邀請幾位同學去家裏看她的婚禮 VCR,參觀她的新家,再一起 DIY 一頓飯。我走進那個溫馨的三居室,也覺得在一座異鄉的超大城市,剛步入社會就擁有這麼一個寬敞、穩定而舒適的住處是令人羨慕的。那時候我還漂在地下室裏,我們生活質量高下立判。但到了做飯做家務收拾之類的環節,我發現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配擁有 Amy 這樣的生活。她看到我笨手笨腳收拾碗筷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輕輕接過我手裏的東西,說:「你還是去沙發上坐會兒吧。」

我這才恍然大悟,她和我之間不只是生活方式的差別,而是整個系統的不同。我不是她那樣的「女人」,甚至從來沒打算成爲那個樣子。我的動作非常誠實,就像《甄嬛傳》裏面選秀現場直接被撂牌子、潑冷水,逐出宮門的路人甲,沒有為成爲合格的妻子和兒媳婦做過哪怕一個鐘頭的準備。

我感謝了送花的男生,並且表達自己以後不會跟他在一起了。他禮貌地表達了失落,我也有點難過,這難過裏沒有不捨,只有對同樣被社會規則困住的人類的憐惜。我獨自度過了七夕的夜晚,把花插進玻璃瓶,放在窗邊。第二天早上,它們盛開得愈發明豔,也讓我更加確定:我不想要這種紅。她太亮、太喧鬧,像一場我沒有報名的儀式。後來我還是把花完好地包裝起來,醒目地留在了愛美的保潔阿姨能接近的地方,相信她們看見花不會覺得心煩,會給無辜的它們更好的照顧。

後來我也很難遇到完全合拍的對象,不知不覺來到中年。最近的一次crush是一個小我十幾歲的人,對方表達的好感當中有一種「妳保養得不錯,看起來不像真實的年紀」的味道。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周圍人說的那樣太過挑剔,或者太害怕自己會被期待、被需要。或許我還對「關係」抱有某種天真的想象,相信「選秀」之外還有其他的路——不是融合,而是並行;不是成爲誰的一部分,而是依然能做完整的自己。或許這樣的我,不是停下來,而是慢慢學習在自己的頻道裡播放人生。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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