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画了一个宇宙

我是在父亲骂我“虚伪”的阴影里长大的。
那时候我不过五岁,连“虚伪”是什么意思都听不太明白,只知道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不像在骂我,也不像在夸我。“夸大其词”倒是听懂了几个字,“夸大”听起来像“夸奖”,我一度以为那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那是个很热的下午,我趴在地板上,练习簿摊开着,手里拿着一支自动铅笔,边画边模仿星球大战的对白和音效。对我来说,那不是画画,是一场正在进行的星际战争,我是编剧、导演、演员,也是音效师。
母亲在一旁看着,神情复杂。那种表情我后来在她脸上再也没见过。当天夜里,她悄悄地拿走了我的“星球”——那本画满战舰和光剑的练习簿——带去找马叔叔。
马叔叔是邻居,也是我奶妈的女婿,一位据说在国外很有名的音乐教育家。母亲拿着我的画,请教他怎么看。他看了很久,最后只是点头:“让他去儿童画班吧,这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了,脑子里装着个宇宙。”
于是我进了儿童画班。奇怪的是,那些在父亲口中属于“虚伪”与“夸大”的东西,在画班里却被老师视为“创意”与“表现力”。她赞不绝口,说我画面里有“结构”和“世界观”。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可以活成完全不同的样子。父亲看见的是偏差,老师看见的是天赋。也许每一代人都要和父亲的眼光搏斗,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很多年后,父亲去世了。我在清理他的房间时,发现了一个纸箱,里头装着我的剪报、画册、比赛证书,甚至还有我画的那些练习簿。他没说过一句夸奖我的话,却把这些一件件保留下来,没有丢弃。
那一刻,我想起了他口中的“虚伪”与“夸大”。它们像是父亲设置在我童年心口上的谜题,要用一辈子才能解开。而解开的方式,不是争辩,不是反驳,而是透过那些他留下的沉默。
我曾在练习簿里画了一个宇宙。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悄悄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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