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的餐桌|阿加莎和她的德文郡奶油

食物是看世界的方式，食瘾是一个人的软肋，有些软肋秘而不宣，有些软肋一目了然。

阿加莎说我最爱吃的东西曾经是、现在是、或许永远都是奶油。她出生在英国德文郡托基的阿什菲尔德宅邸。德文郡人的骨血里流淌着奶油的香甜。

德文郡奶油（Devonshire Clotted Cream）的起源传说丰富，有一种说法是clotted cream源自罗马人的“慢煮牛奶”的烹饪法。另外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公元十世纪的塔维斯托克修道院（Tavistock Abbey）的修士们，把新鲜牛奶倒入浅锅，慢慢加热到七十到八十摄氏度，乳脂上浮，凝成厚厚一层，冷却后就是clotted cream的初代版本。康沃尔的矿工妻子们为了给男人制作营养高热量的“牛马餐”，因此发明了clotted cream，她们把clotted cream涂在面包上，这种方法也能让面包保存更长时间。

德文郡奶油是clotted cream的一种，阿加莎称德文郡奶油叫冻奶油，做法是把新鲜生牛奶过滤后放入浅锅，蒸或者水浴加热4-5小时，静置冷却后，生牛奶中的乳脂浮到表面凝结成块，从烫热的牛奶里捞出黄色的奶油，一层层放在瓷碗里。与塔维斯托克修道院版奶油非常相似。

不是所有的Clotted cream 都是德文郡奶油，作为地方特产，1998年欧盟特别推出德文郡奶油标准，要求奶源以及产地必须是英格兰西南部的Devon郡，并使用当地传统工艺制作。德文郡奶油相对来说，通常颜色更黄，味道更醇厚，因为真正的德文郡奶油乳脂含量必须达到 55% 以上。

德文郡奶油的常规搭配是新鲜出炉的司康，把奶油涂在司康中间，夹上果酱，上一壶茶，就是英国人喜欢的浓香型奶油茶。

维多利亚时代贵族餐桌上的clotted cream与刚出炉的司康、果酱、以及茶是标准set。在阿加莎·克里斯蒂成长的年代：1890年至1900年代初，clotted cream是值得中产阶级发朋友圈的美食。因为贵！有多贵？

当时的乡村市场和乳制品商店里销售的clotted cream，多以小陶罐或玻璃瓶包装，每瓶重约半磅（约226克）到一磅（约453克），用蜡纸或锡箔封口，罐身上有“Devonshire Cream”的字样和商家logo，这样一罐奶油的价格多少？根据《The Grocer》杂志 1895 年的零售报价，一磅 clotted cream 的价格大约在 1 先令 4 便士到 1 先令 9 便士之间，而普通黄油价格往往只有 8 到 10 便士一磅，clotted cream 的价格几乎是黄油的两倍。当时普通工人的日薪1 先令 6 便士，刚够买一罐clotted cream，熟练工人日薪2 到 3 先令，也只够买两瓶。

高昂价格，普通人消费不起。贫民家庭涂抹在面包上的大多是煎肉滴下的油（dripping），或是更廉价的牛油（butter）。

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生活的德文郡，Devonshire Clotted Cream是英式奶油茶（Cream Tea）的灵魂。

一份正宗的奶油茶，通常包括新鲜出炉的司康（scone）、Clotted Cream，果酱（传统多用草莓果酱，也有覆盆子或黑莓版本）、一壶热茶（多为红茶，如阿萨姆、达吉林、或伯爵茶）

司康现烤出炉，质地外酥内松，Clotted Cream 涂在温热的司康上，金色云朵一样，再加一勺果酱，能在司康饼上堆起一座奶油小山意味着家里有田有畜有矿有资本。

英式奶油茶有两大流派，德文郡派和康沃尔派，德文郡派是在先涂奶油再抹果酱，康沃尔派顺序相反，先果酱后奶油。两个派别拥有各自的钻石粉，规则严格，不能有丝毫差错，且德文郡派和康沃尔派为单选，食客必须二选一。据说曾经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被拍到先涂奶油再抹果酱，引发全国媒体热议，英国王室不敢轻易表态。

阿加莎的爸爸弗雷德里克（Frederick）算富二代，靠遗产生活，在游艇俱乐部打牌和吃奢侈的晚餐消磨时间，家境富裕足够支持阿加莎的Clotted Cream瘾。

她写过小时候以奶会友，童年小伙伴们一起到市区的奶品店喝一半奶油一半牛奶的饮品，或者在家庭农场喝半品脱的奶油，喝奶油的习惯一直延续到成年，用勺子挖着吃或者直饮，她也喜欢涂在面包上吃。阿加莎的打字机旁边习惯放着一大杯奶油，它是她的灵感茶饮，奶油杯旁边写着‘不要贪心”，但立下的flag从来没有达成。

小说是用现实的碎片构建理想的世界，在深度奶油爱好者的笔下，马普尔小姐对奶油同样痴迷，精致侦探波洛一边享用着奶油蛋卷和热可可，一边开动着他的灰色脑细胞，将所有的拼版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真相慢慢浮现。

《谋杀启事》里：“She was a woman who had, on more than one occasion, entertained at tea in Chipping Cleghorn, offering real Devonshire cream with the scones.”端出的是“真正的德文郡奶油配司康”；

《牧师家的谋杀案》里：“Tea was a lavish meal. There were scones and butter and jam, a rich seed cake and a dish of Devonshire cream.”下午茶桌上明确有一碟德文郡奶油；《黑麦奇案》中，Miss Ramsbottom以擅长制作因德文郡奶油和藏红花蛋糕而出名；波洛也曾在《四大奇案》中提到，他喜欢英式奶油茶，因为“甜美、新鲜”。

奶油香甜，阿加莎的故事里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肉横飞，人性的底线总是在最后让故事体面收场，所有的案件都贴着宽厚的柔边，得失计较、利益算计，俗世和人心不堪，但在阿加莎的故事里尊严始终都在，遵守着含蓄的英式传统，保持体面。

人类的挫败来源于目标被阻碍而无法实现的狼狈和不甘和自暴自弃，但最温暖的是在孤单与戒备之间伸出的援手、递出的手帕，和一杯醇厚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