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心得:《成為一個新人:我們與精神疾病的距離》

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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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成為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

因為個人核心關懷的緣故,我拿起了這本《成為一個新人:我們與精神疾病的距離》來閱讀。由於是網路報導集結而成的書,所以有些篇章早先年已經讀過了,但是當他彙整成一本的時候,那種清楚地把一件事情好好訴說的力道,依舊震撼了我對於精神病患相關內容的想像。

書名《成為一個新人》,典出自林奕含──這個以《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享譽文壇,卻又瞬間消失的新星──在婚禮上的致詞。她雙關了結婚時常人認定的「新人」想像,跟他賦予自己「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的「新人」期盼。而這份期盼,或許也是這本書想許諾的──相較於關於「精神病患」兩個極端的想像:「神話」與「汙名化」,這本書漸次展開了一道光譜,讓我們對於精神疾病有更豐富理解的可能。

聽精神病患自己說

第一部「主體的幽微聲音」,從林奕含「成為一個新人」的採訪1.1破題,我們首先聽到精神病患自己發聲。儘管沒有實際被診斷出是哪種精神病,但身為模範病患的林奕含長年飽受汙名與痛苦。她提到自己明明是台南人,卻被家人要求上台北才能就醫,為的是避開鄉里間的異樣眼光;她說到大學休學前,跟系主任解釋為何不能參加期末考時,卻被不信任的反問「你從哪裡拿到這個(診斷證明)的?」而氣憤難耐。這些都在在顯示了常人對於精神病患的扁平想像:當一個美麗的女孩外表看似正常,會洗澡會吃飯,是不是就沒有人在意她內心那些龐雜的黑暗?只要把那些混亂掩藏起來就好?

循著林奕含的採訪之後,記者張子午開始像是拿銳利的手術刀,劃開現實的肌理,觸碰到精神疾病在大眾避而不談底下的真實樣貌。在1.2中,他從不斷重新命名的精神分裂症/思覺失調症談起,提到精神疾病相對於其他疾病,除了生理上的疼痛不安,更有心理上的羞恥感,並且甚至會影響到他人。──「這是一個不好、不光彩、沒面子的病,最好隱藏起來,被知道的話,不但丟自己也丟家人的臉。」

值得注意的是,精神疾病走向藥物的生物取向來控制,是這二、三十年間的事情。比起二十世紀早期豐富的人文社會視野,用藥物來控制、調節,變成是一個方便又能快速診斷、安放他們在社會中的角色的方式。這不禁讓我們思考:我們是否比一世紀以前的人更沒有對痛苦的想像力?我們是否太快速的想要得到答案,而忘卻有些時候追索的歷程就是答案本身?

既然社會是以速效為核心準則,欲求解除痛苦的人也耳濡目染──這也難怪近年來台灣的自殺率居高不下。在1.3與1.4裡,我們看到了以自殺為核心的報導。然而讓我訝異的是,原來台灣擁有獨步全球的自殺防治網,但這樣立意良善的制度,卻遇到人力資源跟不上制度的窘境。而這些身負重任的自殺關懷訪視員,在超載的業務量下,又能做到什麼程度?

此外,身邊有親友離世的自殺者遺族,以及自殺關懷訪視員所會成為的專業者遺族,更是比自殺者(可能多數有精神疾病,但並不完全等同於都是精神病患)還要長期遭到忽略或不理解的族群。痛苦的人這麼多,我們要怎麼辦?

張子午用客觀但不失溫暖的下了結語:「……在漫長的路途中,若有更多機會彼此訴說與傾聽,或許更能走過沉重困難的生命經驗,繼續前進。」

在二元對立下,還能往哪裡去?

互相理解是困難的。第二部「理解之艱難」,張子午報導了比較硬的議題:小燈泡事件、隨機殺人事件後的精神/心理鑑定,訪問精神障礙者賴亞生如何走向殺人,以及最後才走向較為軟性的社區精神病人關懷訪視員的現場反思。

到2025的現在,2016的小燈泡事件可能已經被人淡忘了,只剩王婉諭這個現今時代力量黨主席的名字出現時,才會有人勾起,啊,她就是那個小燈泡的媽媽。但回到2.1,張子午訪談的2016年,那時王婉諭還叫Claire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的是,褪去政壇形象,回到一種非典型的受害家屬的樣貌。她帶著小燈泡妹妹小蝌蚪去直面死亡,她選擇艱難的道路──藉由各種(自)媒體發聲,反對廢死/反廢死的二元對立,試著讓大眾去思考是怎樣的社會沒有接住像王景玉這樣遇難的人,才讓他們涉險去犯案?

從這個案例連接,在2.2談論隨機殺人事件後的精神/心理鑑定,我們看到不同知識體系的扞格──司法跟精神醫學如何求取平衡,成為共同判斷刑責的標準?當精神鑑定=「逃罪」的汙名化,根深蒂固在大眾的想法時,我們又如何去說明,精神疾病的犯案者,其實需要社會幫助他修復,而不是懲罰?

所以2.3精神障礙者走向殺人之路的文章,更是難得的珍貴報導。就像是張子午結語所說:「一個原想擺脫藥物與汙名,意欲翻轉失能身體,掌握人生並改善家境的青年,卻最終覆滅並向外界反撲而來,走上持刀殺人之路,讓一個家庭無辜覆滅,不禁令人想問:」是個人缺陷?還是家庭、社會功能喪失的重重歧路之下不得不的選擇?在死刑跟原諒之間,我們還能往哪裡去?

2.4則比較軟性的寫下社區精神病人關懷訪視員的現場觀察與反思。然而,搭起社會安全網的這些社關員,他們的薪水只有三萬初,沒有升遷制度也無法累積年資,這樣的待遇讓人吃驚,也難怪充滿著高流動率。然而,理解他人的痛苦、陪伴他人走過黑暗這件事,卻又是需要綿長的時間才能作的,那……究竟該怎麼做?

這個答案,或許必須由下往上,從我們做起,帶動政府一起去想。

到大眾真的理解,還需要走上很長的路

最後第三部「排除或接納」,張子午注意到了幾個案例:龍發堂、精神病患社區家園(台北文林家園、台北安康平宅、花蓮玉里社區家園)等做了深入分析。這邊強烈建議要將3.1〈龍發堂最後的日子〉跟3.3〈鐵屋裡的吶喊〉對讀,兩篇對龍發堂完全相反的評價,強烈折射出要理解精神病患/院的困難跟挑戰,以及記者/作者身為觀察家的視野與侷限。為避免劇透太多,也為了避免我簡化導致的誤會或缺漏,真心希望你可以翻開這本書,將這兩篇對讀,會發現很多思考的新可能。

至於3.2〈走出愚人船〉,篇名化用了傅柯拿來比喻理性世界對於瘋癲的控制與驅逐的象徵。讓精神障礙者離開精神病院等全控機構,回到社區讓他們一起跟大眾生活,這件事是否可能?這篇報導顯示了幾個不同的面向。我自己比較驚訝的是安康平宅的存在,台灣跟越南的關係在這裡交會──這裡收容了不少越戰的反共難民,而這些難民是貧民,甚至是精神障礙者的比例是高的。而關於花蓮玉里的報導,則讓我們看到精神障礙者跟大眾交融的可能──兩間收容精神障礙者的玉里榮院跟部立玉里醫院,提供的工作養活了小鎮無數家庭──

但這種互惠的合作方式,是否可以移植到西部地區?或是我們如何用這個互惠的概念,去讓精神病患跟社區有更好的合作模式?

結語

雖然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但還是有更多我沒提到的東西,值得你翻開這本書去想。但在此之前,我很想提一件事情──在我翻開這本書,跟別人說我在閱讀《成為一個新人》時,就有人跟我說「為什麼要看這麼不快樂的書?」

為什麼呢?當時的我沒有給予他答案。然而當我真的看完,在寫這篇心得時,我知道我的核心是什麼了──是因為,儘管過程會不舒服,我也想成為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而當社會上這樣的人為多數的時候,我相信,我們就能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讓更多的人各安其位,成為一個新人。

邀請你一同加入。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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