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遺民2|已上樓長者 土生土長「村三代」 常折返舊居 懷緬什麼?
文|集誌社記者
新界東北發展計劃開展超過十年,涉最大收地範圍的古洞北,自 2014 年人口凍結後,村民連年碰上收地「死線」。自政府三年前提出發展北部都會區後,古洞新發展區於去年一月起,即推動「餘下階段發展階段」,收回區內 109 公頃土地。受收地影響的最後逾千戶村民,須在今年 5 月、11 月分批遷離。古洞將來會變成公路、高樓、港鐵站。
去年十一月,還未遷出的古洞北居民,在古洞菜站籌辦一場希望爭取集體安置的記者會。《集誌社》在其後的半年,跟進記錄這批「古洞遺民」的故事,當中有古稀之年的村民,因寮屋號碼被誤刪,險失安置資格。也有八旬長者,獲安置後仍堅持每日返回「舊居」。有「村三代」失去至親後,決定在清拆前,盡力打理兩老用心佈置的舊居,在有限時間,保留最後回憶。
最後一期收地,不論是觀音誕戲棚、抑或由社工隊籌辦活動,都有一位健談的婆婆到場,不時與村民寒暄,數次留意她的身影,卻總是很快離開,走回古洞的鳳崗區。
早於「剩下階段發展」的收地限期前,八旬的鍾婆婆已順著安置計劃,於去年7月搬上更接近上水市區的公屋彩園邨。不過,她堅持與患腦退化症的丈夫,每朝返回舊居打掃,直至徬晚才回到新居。



獲安置彩園邨 八旬婆婆不改每日重返舊居
三月某日,記者相約鍾婆婆從新居出發到舊居。她的新居僅有一個 200 呎的長方形空間,一入內,只擺放了夫婦各自的碌架床、電視櫃、雪櫃、洗衣機。鍾婆婆說,傢俬由兒子、駐古洞村的社工幫忙搬來,新居最初甚至沒雪櫃,她自嘲現時只求「有個竇就算」、「幾廿歲唔住得幾多年!」
「唔好意思吖,坐都冇地方畀你坐。」鍾婆婆說單位簡陋,沒甚麼可招呼記者,但對單位乾淨相當自豪,「日日都抹一次!乜嘢都冇㗎,除咗食,飲啖水就瞓覺,冇乜嘢㗎!」
與患上腦退化症、不善與陌生人溝通的丈夫相伴。鍾婆婆說,兩公婆每日會先到快餐店吃早餐,順道與茶友「吹水」。訪問中途,鍾婆婆接過一通電話,開朗的在話筒說:「冇吖,唔係睇醫生。」一問之下,原來是茶友未見鍾婆婆出現,擔心之下致電。



她說,搬進彩園邨後,「(鄰居)個個好似閂埋度門,你唔識我,我唔識你咁。」在快餐店結識到幾位茶友,早餐時段常見面,每當不見鍾婆婆的身影,茶友都會致電了解。
吃過早餐後,鍾婆婆與丈夫買了兩個麵包,埋單十多元,用來充當午餐,她說這種習慣由搬屋後一直維持,也慣不著到街市、也不會北上消費。
「我得閒就返嚟,有時點零鐘、有時三點幾。以前會夜啲走,但依家佢哋啲人(地盤工人)4、5 點收工,好難搭車㗎!所以呢,通常 3 點、 4 點走人,我唔夠膽咁夜走囉,如果唔係(以前)起碼 7 、 8 點。」
「唔去好似心掛掛咁」
鍾婆婆的祖父輩於五十年代,從內地來港,最終選擇鄰近邊境的古洞一帶定居,此後以種田畜牧為生。 62 年才搬進古洞的她,一度到市區學製衣、打工。直至 1978 年懷第二胎才搬回古洞,一住已近半世紀。她說,三個仔女都在古洞長大。



與傳統新界、甚或部分村民的千呎寮屋不同,跟隨鍾婆婆走進舊居,更多是一格格用於放置豬糧、雞糧的方格。她真正居住的地方,僅有一廳一房的單棟平房。她大笑「都唔大得(公屋)好多啫!不過有啲空位咁解。」鍾婆婆說,只有簡單衣物被她帶到新居,其他傢俬如有多年歷史的床、收音機、雪櫃等,她通通選擇留在舊居。
「幾廿歲都無鬼用!」這句話,是鍾婆婆的口頭禪,她退休後,曾有十年為媳婦湊孫,時代進步,學生要上網課,不諳科技的她只好「退場」。自言學識不多的鍾婆婆說,明白子女有各自生活,能照顧好自己已不容易,在她看來,生活可維持現狀已很不錯。
古洞是兩老生活大半生的地方,鍾婆婆笑言,丈夫患病後,記性很差,也不常與人交流,在多次採訪中,他的確不擅言辭,甚至未必記得記者是誰,但仍會著記者休息、打招呼。鍾婆婆續說,丈夫最記得怎樣往返古洞和彩園邨,若然走失,總在古洞找到他。
遷往新居卻堅持回古洞,為什麼不在彩園邨找找新生活?鍾婆婆說,「唔去好似心掛掛咁,唔知點解㗎喎,但返去(古洞)都係無謂。」、「好鍾意返古洞,掛住吖嘛!」




「村三代」頻回村打掃、淋花 只為保父母存在痕跡
古洞居民以長者為主,除了長者難離難捨,「村三代」、今年 45 歲的阿 Ven 亦如是。阿 Ven 說,疫情期間,居於古洞的至親相繼辭世,僅有古洞舊居,存在兩老的生活痕跡,因此直至收地前,她都抽空回來打理。
從屋外看,阿 Ven 的家有兩種元素,花與神佛。阿 Ven 指,小時候看著爸爸四處搜羅別人棄置的佛像、觀音,起初以為只是一個個擺設,不以為然。但十多年間,數十尊佛像日漸堆砌成一幅佛牆,成為村內奇觀,甚至面臨清拆,佛牆難以保留,身邊竟有人告訴她,這面牆很珍貴,為她感到婉惜。
神佛之外,阿 Ven 家中也種滿不同植物,有蘆薈、杜鵑花,也有果樹、盆栽,一草一木,都是爸爸於寮屋建成後,一步一腳印。她說,自有印象以來,爸爸總是默默地佈置屋企,久而久之,她也養成為舊居添花的習慣。
不過與爸爸愛種植不同,阿 Ven 會購買不同盆裁,回家再淋水打理,「呢啲花係季花嚟,一季就完㗎啦。因為我都知道就嚟要收,所以呢啲只係年花。可能唔會再有下一次。覺得靚就裝飾吓!」

父親辭世始意識古洞不再 阿 Ven :回家是寄託、情意結
作為「村三代」,阿 Ven 說,公公、婆婆最初居於古洞時,僅搭建木屋,後來父母於 1979 年再搭建現時的兩層寮屋,並有登記號碼。直至疫情之前,父母從未搬離,兄弟姊妹都在這裡長大,直到眾人成家立室,古洞仍然是一家人聚腳地,牆上也掛滿全家幅。
阿 Ven 續透露,疫情期間,老父在家中發生意外,走得突然。近 40 年舊居,僅得母親。阿 Ven 因為居於鄰近的上水市區,一直會抽時間照顧雙親。父親身故後,弟弟閒時會回來過夜,但她擔心媽媽的精神狀況,選擇接走媽媽同居。
「當時(媽媽)都係日日一定要返嚟,一來唔慣、二來係佢覺得『呢間屋先係佢』住到邊都要返嚟,就算打風佢都要返嚟!」

阿 Ven 說,接走媽媽後,她卻風雨不改、堅持每日回來。於是母女「約法三章」,每朝二人吃過早餐後,午間再目送媽媽上小巴,最後每日準時搭上 5 點的巴士回程,確保會在阿 Ven 的家過夜。這種日復一日的狀態維持兩年有多,最終在第五波疫情燒得正旺,阿 Ven 決定安排媽媽回到古洞居住,直至終老。
「(依家返嚟係寄託?)我覺得係」、「其實係掛住呢度,你可能過幾日就會想返嚟,唔知點解。可能情意結啩?」阿 Ven 的媽媽於 2023 年離世,阿 Ven 說,她一度不敢返回舊居,深怕記憶侵襲。後來想起,舊居的一草一木,是父母最實在的回憶,因此慢慢重拾過去習慣,一周回來三、四遍打掃、擺花,她也重遇很多兒時玩伴。
她向記者出示舊居的照片,包括與父母合照、兩老設於門外的木椅,甚至屋外的走廊。阿Ven說,她熱愛記錄,甚麼都「拍一餐、影一餐」,也不時回帶懷緬,但有意識地記錄舊居、古洞,是爸爸離世後。

「意識到真係要拆!爸爸未過身前,呢個地方仲喺度。講咋嘛(清拆發展),講都講咗十幾年啦,可能講講吓又十幾年,可能因為父母老,(到時)真係未必可以喺度住,我係咁樣覺得。」
訪問當日,正值二月,古洞生滿一種鮮紅色、像一把把傘的野花,阿 Ven 家中的天花、外牆,甚至一旁悅和醬油廠都可見它們的身姿。村民提到,這種花叫「落地生根」,是以前長輩流傳下來的叫法,一直存在於古洞。
舊居之於阿 Ven 難以割捨 ,她說,這裡盛載婆婆公公,爸爸媽媽、四姊弟,由成長到過節團圓的所有回憶,「所以我會好願意經常返嚟打理,因為喺長輩逐一離開後,更加令我覺得,呢度係唯一一個仲有佢哋痕跡嘅地方。」

集誌社檔案|發展局:餘下受影響住戶須分批於5月、11月遷出
發展局早前回覆查詢說,就古洞北/粉嶺北新發展區餘下階段發展,首批受影響住戶原定去年九月需遷出。政府其後按「以人為本」方針,將遷出限期延長,檢視最新情況後,為免工程延誤影響公屋建屋量、北環線工程,今年三月公布,餘下住戶須分批於 5 月及 11月陸續遷出。
翻查資料,政府有關新界東北的發展,最早於 1998 年展開研究,翌年政府就建議發展的古洞北、粉嶺北及坪輋 / 打鼓嶺新發展區計劃作公眾諮詢。惟計劃一度擱置至 2007 年,始由時任特首曾蔭權班子重提古洞北 / 粉嶺北發展項目,並在翌年上馬。此後四年,政府就項目展開三輪公眾諮詢,惟至 2012 年,民間、村民仍多番叫停發展計劃,期間也爆出多個地產商於數個擬發展區囤地。
不過,時任發展局局長陳茂波明確指出,不會撤回計劃。到 2013 年 7 月,政府公布修訂後的擬發展計劃,整個發展區共佔 614 公頃土地,古洞北則佔 450 公頃,其中 73 公頃會劃為住宅及鄉村式發展,可增加約 35,400 個住宅單位,公私營比例約為 6:4。
2015年,時任行政長官梁振英通過新發展區大綱圖,最終新發展區範圍覆蓋 612 公頃。2019年底,政府將受第一階段發展影響的私人土地悉數收回,共約68公頃,而據記者採訪期間所見,不少地盤已如火如荼動工。
直至 2024 年 1 月,政府再公布推動「餘下階段發展」以配合北部都會區發展。區內 109 公頃土地被收回,受收地影響的最後逾千戶村民,將在今年 5 月、11 月分批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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