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來的伊卡洛斯們：Ocean Vuong《The Emperor of Gladness》​

戰爭。
個人的、綿延的，永恆的戰爭。
這是一個關於那些離不開、無法逃逸的人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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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渴望偉大的遠征？我們都在他人的逃逸路線中希望找到指引、看見存在的意義；我們都歌頌著永無止盡的在路上，那些有終點或沒終點的壯闊，即便是回歸也是乘載著偉大的傳說。但是有些人，只能是永恆的、追尋與墜落的伊卡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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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滯留在小鎮裡的年輕人 Hai、失智長輩 Grazina、有著自閉症的堂弟 Sony、懷抱夢想的 BJ，與其他在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下被遺忘的人們，這些失語的、沒有聲音的群眾，都在自己的戰爭中被迫留下。開場是仿若鬧劇的自殺未遂，有如生命本質的荒唐，留下來之後我們回到日復一日的平庸，在自我的戰爭中反覆計算偉大與渺小的生命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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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應該會有不少人在評論或是介紹《The Emperor of Gladness》 是關於邊緣人的故事，但我想反對。如果大眾才是那些無法遠征的被迫遺留者，那所謂的邊緣，難道不是映照出我們每個人自憐自艾的跛行難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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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在《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或是《The Emperor of Gladness 》，Ocean Vuong 筆下的人物每一個人都活在戰爭中。那戰爭是具備歷史性的、延續不斷的符旨，國家、社會、家庭、個人、記憶，大部分的人其實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掙脫，就像離不開的破舊小鎮，我們追著太陽但卻都有各自沉落、無法離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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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嚮往尤利西斯的偉大航程、我們追逐著心中的伊卡薩島，但是大多數的人，留在死去的城市裡盼著死去的未來，過上每天死去一點點的日子，連攬鏡自問都不再。資本主義馴化我們歌頌光明樂觀的未來、演奏不止息的繁榮聖詩，在優美的曲調中荒腔走板的人，被迫驅逐到觀眾席垂頭瞌睡、遁入逃避的昏迷，或是走向身後的那絲毫沒有寓意的門，通往被遺忘沖刷的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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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是如何的壓垮一個人呢？去記得一件事，就是把過去填滿了現在，意味著記憶的代價就是生命本身。真實跟虛幻的界線又在哪裡？有時候我們任一片片殘破的當下拼貼遠大的夢，呢喃著當下可觸碰的日常是虛幻，那個在腦中活靈活現的渴求才是尚未發生的真實。戰場上自我敘事的易位，成為了我們僅存的盔甲，即便充滿裂隙、身形不符，也必須緊緊勒上。Grazina 透過失憶展現最直觀的記憶調度，但是廣義來看，書中的每個角色，或是我們自己，都是透過敘事的易位換場，來編織自己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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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著 Hai 逃往看不見的幽暗，任由當下流過，接受同時拒絕觀看自己的平庸。但是我們也同時都是他，知道自己成為不了英雄，用盡全力抵抗挫敗與無望，轉身逃向縱身一躍、逃向藥物、逃向麻木又瑣碎的日常。我們什麼時候才會承認，其實大多數的人，都是他人失望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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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從來沒有偉大的遠征。或許早已在成長一次次剝離我們的時候，那些故事都已經從我們手中溜走。我們會如此沉浸在他人光榮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希望有一天我們所有的冒險都可以被兌現。但最後回過頭來我們才知道自己早已無法抽身，只是糊蠟的羽翼嘲笑著曾經的天真，戰場上的失敗者沒有自己的語言，他們無法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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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作者用自己的名字做了隱喻，懂中文的人會發現的隱喻。
海，沒有自己的語言，卻可以集結令人易感的浪。
書中巧妙而隱晦地帶出，一個充滿寓意的名字，在他者的語言當中是如何被輕慢、被遺忘。如同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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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是由記憶匯流而成，乘載、前往、翻覆、永無止盡。海是嚮往、是絕望、是太陽升起與落下的地方、是潮汐拉扯與復返的輪迴。一如戰爭、一如記憶，一如生命永無止盡的爭鬥與敗者們無可依靠的漂流。但是也一如起始、一如歷史，一如靜默中探詢與凝望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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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看見自己的面孔，彷若在世界的盡頭，終於被迫承認每個人都是軟爛的存在，擺出力爭上游的面孔，重複編織著虛假的敘事讓地獄不那麼難以忍受，我們日日夜夜埋喪自己，一點一滴，直到生命的重量壓垮，逼迫我們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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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時候，我們終於願意對自己誠實，在那些稍縱即逝的片刻。我們願意承認，生命的無意義才是多數日常所及的面孔，但在所有辯證意義的過程之中，我們依然存在在這，奮力地在戰場中鼻青臉腫地站穩；活下去，有時候已經是一種勝利。在所有曾經發生與持續發生的每個人的戰爭裡，意義，或許就在縱使遍體鱗傷卻依然選擇存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