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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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之夜,山頂的整片區域都是它的領地,貓群已達二十有餘,集體都在望月的當口,我想起今天也是老中醫的忌日,是我與野貓王分道揚鑣的日子,月光把它的毛髮照得亮到恍若透明。

黑貓走到它的身邊,在它的身前擺放一條紅蛇的屍體。蛇身還在緩緩扭動身軀,野貓王站起身一口咬在蛇的脖頸處,血噴湧而出,眾貓圍繞過去享用蛇肉。見識到這利落的動作,我僵在原地遲遲不敢靠近,它將我的反應全數看在眼裏,那投來的目光絕不是一隻家貓會有的,是兇猛野貓王的專屬。那一刻我打消所有抗擊它的念頭,憶起紅蛇與“藍色幽靈”調合在一起的藥方,只可惜胡清澄和老中醫都已離去。我自己是沒有勇氣抓蛇的,我的家貓卻輕巧地完成此事,像英勇的鬥士,為族群奪得榮耀。

抑制住俯首稱臣的願望,靜靜地拾起地上的殘羹吃起來。今夜悟得世界的真實規律:就像命運的天啟用血肉之軀給我上了生死與權力的一課,它睿智的眼神藏有太多高出於人的詭祕之處。除卻它不知何時學會的語言能力激發我學習貓語的決心。這段時間與它們在山山林中的相處,已可以輕巧地爬樹。而學習語言,當然會潛移默化地與爬樹一樣自然習得。從這點看,我確實完完全全地繼承所有人類的人性之惡,晚熟的成長終究是到來了,此時此刻的我,難以抑制這畸形的慾火,卻苦於無處訴說。

可怖的詛咒再次顯靈,我的野貓王離奇死亡。黑貓成為新的順位貓女王,我們在山頂的一塊巨石上焚燒遺體,在夜晚埋葬骨灰,然後放一塊石頭以示標記。第二天被雷電吵醒才發覺新建的墓地已被大雨沖散。祭奠儀式變得難以進行,貓群立於泥水之中無計可施。大雨沖刷開地下的洞穴,五顏六色的蛇被迫爬出洞穴,穿過貓群的四爪,佔據它們的地盤、填滿隸屬自由山神的頂端。此事必有蹊蹺,一隻灰貓站出來反對新任女王的就任,從結果論來講,這現象確實超出一隻貓的思想范範疇。不多會兒,貓群充斥反對的聲音,好似集體接收到上天的啟示一般默契。貓群決意將貓女王趕下山去,我的貓上一腳剛離奇去世,下一腳竟物是人非到如此地步,戴在女王頭上的草編皇冠枯萎,遮蓋住它晶亮的右眼。我做出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逃逸。我和它一同下山,可以說是順着泥水被推下了山,一路上的樹木接連倒下,摩擦過肌膚,好似兩塊沉重的石頭受到重力的影響下墜。山下世界照舊荒蕪,我們的腳深陷在半乾的爛泥之中,一時之間,所有思緒模糊、雜陳在一起。此時,我的手摸到一塊白骨,泥污填滿骨隙,很想把它們從上面剝離出來,不讓其污濁生前澄澈的愛貓。說實在話,我做的實在失敗,所以我打心底地害怕它變為鬼魅來懲罰我的無能。

成年的雄性與雌性在任何時候形影不離地相處都是種原罪,可圍繞我們周身的只是無邊的恐懼與懺悔,這種情緒始終籠罩在頭頂,像是陰雨之後的黑雲遮蓋在頭頂,代替我的貓陪伴我們。此類難以說清的陰霾使我們不得不用戒肉吃素來彌補不知名的“懲罰”。我們與蛇成為好友,與它們達成生存空間的平衡。漸漸發現,蛇其實一點也不冷血,它們在各自的洞穴之中安樂地休憩,好似各自獨立、孤獨的城市人類。我開始因為負罪感而變成一個“夜貓子”的我為美麗卻隱沒於黑暗的貓女王守夜。每日的狩獵範圍非常狹窄,於是乎想起種菜的辦法。像一隻敏捷的流浪貓潛入種子店偷一包青菜籽,快速將菜籽種入土裏,卻更覺虧心事做得太多。

好在天氣回暖,不久小苗便冒出幼小的芽鋪滿地面,慢悠悠地茁壯成長。這時我看見給我的貓在山腳下重修的墓地邊也長起一棵嫩綠的青菜,葉片發黑、長得很是肥嫩。貓女王的毛髮裏藏了蘚使其斑禿成一片灘涂的模樣。我每日都會給它抓身上的蜱蟲、跳蚤,還是趕不上蟲子生長的速度,不免加劇對自己無能的譴責。一日,它痛苦地滿地打滾,蛇一口咬住了它的後脊骨。這件事之後,它的下肢癱瘓,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它也失去了感受痛苦的神經。它的毛幾乎脫光,但我從心底裏依舊覺得她美麗動人,所以這回我沒有把蛇當做敵人,反而將更多的注意力轉向它們,尤其是領頭的紅蛇巫瓷。烏瓷的第一窩孩子就是被人類殘害的,它本以為那只是場意外災難,直到發現周圍的蛇母都與它遭遇相同的命運,那麼這件事必然是件值得留意的滅種“災難”。這不得不讓我想到母親,他們的體內都有一股一往無前的女性柔韌感,只是他們的動作終究會變得遲緩、慈祥起來,失掉鋒利的牙。哪怕是紅蛇與貓女王也會像花一樣按時凋謝。墓地的菜越長越不像青菜,倒像一隻藍色的精靈。久遠的記憶突襲而來,湊近看可以看見熒藍色的粉末,鋪灑在四周的土壤,我想它必定是吸吮我的貓屍長成的。我將周圍的土壤翻開,映入眼簾的是它發達、細密的地下根系,連根拔起或中途砍斷都是不太可能的。於是我用笨拙的語言向它們講述這個關於詛咒的故事,說服它們接受搬家的提議。它們圍攏住我,一聲不響地站着,這回它們的態度異常堅定,一致決定不搬家。家園是不可輕易更換的,就像人類不能輕易地放下一個陪伴多年的朋友。蛇說出這句話的一刻,我徹底屈服,人們的孤獨在太多的時候是自己的主動選擇,其實人類的仗義與爭執就是被一次次的不堅定磨滅殆盡的。經過大伙的商議,集體決議給“藍幽靈”修建一個專屬籬笆將其相對隔絕。我們把墳遷到東邊陽光充足的地方,在籬笆圍攏的特定範圍內做它自己肆意生長,使其各自待在適宜的地方,做完這些事之後我竟再沒夢到被紅蛇操縱的胡清澄,我不再畏懼它,它是我的新朋友。

然而一個人的覺醒,卻無法彌補蛇所失去的後代,它們對我的原諒使我不禁想砍斷自己的右腿,以示警示人類日後的成長。混亂之中的我好想向蛇證明自己之於其他人類的特別之處,希望讓它看見我的仗義,甚至於期盼一場可以證明自己的災難降臨於它,好讓它看見我的眼淚,借眼淚定下摯友的誓言。貓女王的美麗毛髮盡數脫落,發現自己也不再勤勤懇懇地為它守夜,它身上的某種東西正在自然地消逝,“藍幽靈”在框定的區域內瘋長,河水卻依舊奔湧向前,我想幫它重建魅力非凡的狀態,它卻抗拒地依戀上這樣的自己。每當我想讓它變得更好,它越發激烈地將我趕往他處,我想方設法地告訴它,它的藍眼睛多麼漂亮,告訴它曾經是位女王,是多麼有潛力的貓,這些卻成為它將自身的深淵做舒適的轉折點。它指責我為何不能慶祝它找到真正的家,於是將我趕離山林,我感到它逐漸不再懂我。無奈之下只得搬到河的對岸,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靠“藍幽靈”照出河兩側存在的狹小場域。在這種特殊的時刻,“藍幽靈”成了我與它連接的重要通道。

天氣漸暖,我學會用乾草製作裙子,在巫瓷捕獵的時候去找雪兒玩(這是我給脫光毛髮的黑貓起的新名字)。我們無需捕獵,種的菜熟了,升起火堆,與雪兒圍火談天。談人與貓的不同,談天南地北的視角差異,我們會默契地避開談論去世的野貓王,關於它離奇的死因。最近發覺雪兒的肚子越發隆起,原本的我只當是暫時的消化不良,而今卻不安起來,在寂靜的夜反覆回憶這肚子是從何時開始起變化的。如果我把它帶到山下的寵物醫院,以現有的技術很快就可以知曉肚子裏的究竟是甚麼,只怕人類都是愛湊熱鬧的生物,傳播業的發展速度名列前茅,致力於發現一切人類規律外的事物。我想還是不能鋌而走險,這樣的話,似乎只有依靠時間讓其生發一個客觀、不可動搖的結果。不得不學着等待,停留在離它不遠不近的距離,感受未知的未來攜帶的焦躁不安。歸根到底,黑貓生出來的必定是一隻貓才對,世界上的亂倫分很多種,只是沒見過人與貓的產物來,亦或是沒有長大便夭折的此類新生命。

不可言說的情感與幼時飼養的短命流浪貓,生命與生命間的錯位其實並沒有不公,長夜將至,聽聞巫瓷被一個嗜酒的獵人抓去泡酒的消息,他們在它還活着的時候,將其放入特製的藥酒,關上唯一的出口令其窒息而死。在節骨眼上聽聞噩耗,不禁使我對新生命的降生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何況那曾也是我所處的社群,它肚子隆起的程度越發異常,它常常夜不能寐、疼痛嘔吐。或許它的身體裏是一條受困於黑潭之中的巨蟒,在蟄伏中吸收足夠的養分,然後懷胎十月,竄出一個四不像來。假使我真的是怪人,是否就會吸引住世間的奇怪,使我可以不偏離做一個怪人的軌道,直到自我價值的認同習慣了奇怪的感覺,名為普通人。

此地不宜久留,山下正在舉行媽祖的紀念活動,感恩一年收成的保護神,人們吃飽穿暖,過好完整的一年,在節日期間鑼鼓喧天地慶祝,是我曾認為的家的味道。黑貓最近和肚子裏的孩子說起話來,我偷偷地站蹲在樹叢裏偷聽,發覺它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這不是貓的話語,更像一串魔咒。按照民間說法,這種情形是典型的撞着魔了。從源頭上講,它這是思緒過重下的精神錯亂,並非不是一種通靈。我的可知卻幫不上忙的狀態,使我更添幾分對自我的鄙夷,如果山上的赤腳醫生沒有去世,胡清澄還在我的身旁,我的貓沒有逃跑……或許我還可以傾訴而不求理解地找人聊聊。它經常說着相同的一句話語,神奇的是,當它念叨的期間,肚子裏的孩子便安靜下來,“藍幽靈”的光照在它的身上,可以看見它後背一層細紗般的絨毛。也許是它一路走過的艱辛回饋給它的新生機會,肚子拱起呈奇特的金字塔狀,頂端不是圓潤的肚皮,而是一個尖尖的肉球,好似一根隱祕的天線,並且,它們似乎真的就這樣溝通上了。在它撫摸上凸起的肚子尖頂的時候,會綻放出高能量的笑容,周圍的暖風輕拂過“藍幽靈”,它們發出灌木間相互摩擦的沙沙聲。因着這一點,我想明白生命的本真含義:就像一陣風從遙遠的未來走到眼前的今生。

夏末的尾巴漸顯蕭瑟,草木乾枯地匍匐在地上,人們躲回屋裏,動物進了地下洞穴。事情就是這樣靜悄悄地發生,致使偏僻、落後的小村人家人心惶惶,害怕那條四條腿的紅蛇的突襲。資訊閉塞導致裏面的資訊散不出去,外面的資訊傳不進來。在這樣的地方,生物之間變得自保、自私起來,甚至於在某一日的夜半時分驚醒的時候,將遠處狩獵的黑貓看成一隻傲立山頭的老虎。我慌張地舉起一根木棍做槍,竟因恐懼而下意識地想要攻擊它。毛髮蓬鬆、亮潔的黑貓帶着它的孩子重新回到貓群,它生的是條毛茸茸的“紅蛇”,所有的貓都畏懼這形態怪異的“太子”,實在是因為它的聲音與野貓王過分相近。

當它盤踞山頭的時候,沒人敢上山去,這裏面當然也包括我。它的出現,黑貓不再需要我的陪伴,它的聲音自小充滿磁性,使我對它敬畏三分,總覺它已看透全部的心思,怯懦的隨從不配跟隨英勇的隊伍前行。只有狠厲的王才可長久地引領族群,給它們帶去安全感,我再次陷入孤寂,同時大鬆一口氣,畢竟這孩子這一點不像個人類。哪怕未曾得到任何許諾,我的陪伴好似也變得可以習慣,從而接受下來。野貓王的墳頭冒出“藍幽靈”的足跡,周圍還有一株青綠色的小草,沒有任何的衰敗意味。憶起幼年時期的野貓王就喜歡溜出門去抓小鳥,家裏不時出現的昆蟲與鳥類垂死掙扎的傷體。某天,它還叼回來一隻沒睜眼的幼貓,把自己的糧食讓給它,自己卻日夜不歸地捕獵。

山頂的貓聚在一起傳播流言蜚語,每晚都聚集起來給貓蛇王匯報。我摘下一朵“藍幽靈”替代手電筒朝山下走去,在它逐漸失掉光芒的時候,正巧遇見因貪玩迷路的孩子。哭泣的孩子在黑暗裏原地打轉,我牽起他的手,挨家挨戶地找家,另一隻手裏握緊的“藍幽靈”的藍色染在我的手心,散發奇異的檀香味道,莫名消解我的緊張,那香味孩子也聞見了。它驕傲地分享他的父親:村裏最厲害的獵人,令人聞風喪膽的紅蛇就是其獵物之一。正說着,從一戶人家的窗戶內傳出聲響,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我也被邀請一同享用晚餐,他有一對慈祥、好客的父母。室內壁櫥齊齊整整地擺放着一排蛇酒,眼睛掃到最正中的那個玻璃罐,裏面正是我的好友巫瓷,火紅且龐大的身軀蜷縮在狹小的玻璃罐,好一個精緻的骨灰盒,眼中的淚難以抑制地奪眶而出,只得用手快快擦掉。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我再次抬眼的時候,看見玻璃裏的巫瓷長出毛茸茸的絲質毛髮,與新貓王的樣貌如出一轍,耳畔傳來它的的耳語,叫我定要救它。由於日光燈的反射,所有人的面色透着陰冷的白,在山林裏待得久了,甚至以為自己也是他們的獵物之一。貓群不會將殺死的獵物展示於眾,它們哪怕行使了殘忍,也會默不作聲地填飽肚子,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獵槍明晃晃地放在桌邊,政府的禁槍令對偏僻的山村並不湊效,人類一旦擁有自由便會想去挑戰權威。假設人類失掉敬畏、連神明也不知,那便是種無法無天,說到底,人類是需要被制衡的生物。貓群之中的貓其實也是有規矩的,但他們的規矩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假使有貓受夠了規矩,就可以找頭領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共同支配生活。每一個新生命的都是靠集體的力量孕育,哪怕是黑貓孕育的孩子也不例外。一個想法不着邊際地躍入腦際,恰巧在這個時候,我看見男人喝地爛醉、倒在桌邊,女人到裏屋哄孩子睡覺去了。我可以聽見女人哄孩子時的喃喃低語,看向男人右手邊被擦得油光鋥亮的手槍。在腦海裏演練幾次逃生的路線,在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必須將勇氣視作紅蛇交予我的使命。看好槍的具體方位,閉眼拿起槍械,轉身朝大門的地方衝去。一路上回想着幼時來到山村的光景,那時的我便如此嫌惡人類的掠奪嗜好。今天我也做了一件有關掠奪的事,緣起於看見朋友的乾骨所生出的仇恨心理。當然,從人類的角度看,我這是一種典型的手肘往外拐的行為,是要遭天譴的。

記起幼時陪奶奶參加的佛教遊行活動,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宗教儀式的神聖性質,他們一路走,我一路摘前面五彩繽紛的旗幟鈴鐺,待活動結束,口袋裏裝滿了鈴鐺。虔誠的佛教徒奶奶火冒三丈,更多還是怕遭天譴,她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大逆不到的孫兒,把神聖的供物做嬉戲的玩意,只希望她多年的功德沒敗在這件事上。反觀貓群,哪怕是一個四不像的孩子,它們也會共同撫養其長大,直到其擁有獨立生存的能力為止。假使裏面有誰討厭一個孩子,貓群會將它趕出集體,說到底,貓群是給足相應的自由。落敗的貓想要回歸族群,它們也當它與別的新貓一樣迎接。假使有的貓成了人類的寵物,那麼它要經過幾輪的培訓才可加入貓群,這便是貓群的運作法。寵物貓前來報導的時候,所有的貓都會出來歡迎它的到來,首領命貓教授它捕獵的要領。當人類進入貓的地盤的時候,就讓那隻貓引開人類的視線,引離人類窺得貓類真正聚集地的機會。山間冒出來的貓總可以吸引住人類的注意,這種貓不怕被人逮住,即使被圈養,也有的是辦法藉機逃回貓群。寵物貓一旦到過貓群,便不願再做家貓,不願與人類親近起來。人類烏煙瘴氣、處處需要討好的世界使它們打心底裏地鄙夷。它們認為種種人類的悲傷都源自他們的控制欲旺盛,只看見他們想看見的東西,以至於認為貓是孤僻的獨居動物,是需要人類的呵護與陪伴的寵物。

野貓王在世的時候,我問它貓有沒有打心底裏懼怕的東西,它回答:怕看不見的鬼怪,和人類一樣。

這個答案聽到耳朵裏讓人訝異卻又合理得很,它只是一隻貓而已。被神化的野貓,本質上是肉身的客觀存在,肉體的承受能力終究缺陷明顯,人類的悲劇就是肉體力量想超脫欲望的失敗嘗試,如此這般,反倒襯托赤裸裸的肉身貪慾。出於自身看法,人定離不開將甚麼東西神話、捧殺而後去崇拜、“信仰”的,甚至於像供奉一類行為也像是人製造規定、體系化神的思考路徑,終將在未來的某日,在眾人的祈禱聲中走向神壇,遠離塵世,成為一個傳說。在這裏必須坦白,我的寵物貓有離家獨闖的勇氣確實可嘉,並且還成了另一世界的王。無從知曉的空白部分實在太多,通過貓的隻言片語便讓我對它的威望更近幾分,想要本能地接近離它最近的黑貓,私慾上說,我開始變得想要得到它,讓它像一個物品一樣佔有。

它從不把自己當成尊貴的王,會聽取所有貓的意見,包括獲取的獵物分配問題,因此他它得到的一切都是貓群自願給予它的權利。直到它離奇去世,貓群變成無頭蒼蠅般地成為多事之輩,野貓王的孩子出生之後,山頂一片荒蕪,上山的路坑窪不平,使人難以前行。好在黑貓借自己的孩子成功回歸了貓群,重新做回貓女王,它帶來的孩子像紅蛇、像野貓王,惹得蛇、貓二族都敬它三分。那裏恢復生機,而我卻無處可去,只得隨着被拆的月山村的方向走着。鼻子沒來由地一酸,或許在此以後的自己再無親近的人,要回歸的也是自己一生的孤獨罷了。遭遇大雨不會成為阻擋步伐的苦難,記起自己初游此地時的無限幻想,我想是終於愛上了孤獨,找見獨屬自己的家園。曾以為自己早已厭煩這個喧囂世界:花木、樹木,一切與原始相關聯的事物才是屬於我的歸宿,取之自然,經過加工的鋼筋混凝土並非屬於我的歸屬。私以為自己一直在尋回家園,可每每涉及人類條條框框的法律,各種有思想的人不斷搭建與創立的新規已近飽和,而那些碌碌無為的人也越發沒甚麼可以為的空間。在人生的岔路被山林推了出來,它們說我是狡猾的人類。一個人失去歸屬,比起任何的事都要糟糕得多。

可是,一想到死亡又會毛骨悚然地拚命抓住生存的繩索,有氣無力地在汪洋大海中浮沉。偶爾還能聽見貓女王的嚎叫聲,鮮少幾次,還能聽到獵人撞見毛蛇孩子的消息,這時,我會從酒吧的角落緩緩挪過去,不自覺地融入其間。我可以一眼辨別他人訴說的謊言成分佔有多少的份額,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去戳穿一個聲情並茂的演說家所述的故事,聽眾是十分願意為這些買賬的,所以不願買賬的我只好貧窮無度。

初春來小鎮駐歇,轉眼卻入深秋。每逢草木枯榮的時節,便會患上鼻炎,當陽光暖融融地照在山上、房屋最暗的角落,它的能量發散至各處,引得我只得縮回留有潮意的被褥。睡覺的地方成為唯一的安樂窩,我可以不吃不喝地待在裏面,就像一隻冬眠的動物。只是,人遲早會膩煩、會醒來,會變得坐立難安。我並不認為時間是重要的事物,在夢裏一切延伸的時間,同樣是時空穿梭般的人生真實的體驗。有時候兩個空間還會交匯在一起,一隻窸窸窣窣的老鼠也跑進夢的世界。我清楚地知道,老鼠是來自現實世界的生物,它會在次日清晨把我吵醒,催促我迎接太陽。對於他它的小陰謀與幼稚的行為,我一併容忍,畢竟借宿此地,是沒有任何抱怨的權利的。不久之後老鼠變成兩隻、變成一窩小老鼠。這些老鼠性格各異:有的爭強好勝、有的隱忍堅強,只是他它們的個頭各有不同。所有老鼠都喜歡在夜間的牆壁間打洞,我假裝睡着,實則偷偷觀察。其實一隻幼鼠是灰白色的,長得最小巧,卻最聰明。它無需討好父母也可吃到好東西,它通過模仿父母的樣子去覓食。

因此,我恍然話語是自己爭取來的,今天的天空霧氣瀰漫,太陽被集結的濃煙打敗,村裏人殺雞的聲音從遠處傳進耳內。這使我在瞬間睡意全無,只聽聲響,就像在進行一場浩蕩的動物大清洗。人類給不同的人分三六九等,其他的生物也分了個明白。每到“眾神顯靈”的節日來臨,就像得到一種神啟似的,露出虐殺的本性。集中火力、團結在一起,燒熟的水冒着熱氣,鍋爐內的動物逐漸沒了氣力。送給神的禮物最終進了人類的肚子,狂歡進行到夜半時分,醉醺醺的獵人扛槍悠悠歸家。一個人在山腳處發現黑貓的屍體,貓的後腿血肉模糊,有經驗的獵人立刻認出是那條貓蛇王搗鬼。它剛咽氣不多久,需要快速處理才可防止腐臭的瀰漫,中蛇毒的貓不能吃,村人只得悻悻將其埋葬。節慶當口出現的離奇事件實屬不吉,難以想像在山頂的母子發生過了甚麼。

人們膽戰心驚地過去一夜,好在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只是埋葬黑貓的地方已沒了它的蹤跡。山頂變得具有神話的色彩,成為村民新的拜神地點。好似這裏的環境致使生長在此的動物具有死而復生的力量,人們開始將山頭的草木拔回家裏種植,當然裏面也藏了“藍幽靈”。到達山頂的道路有很多條,常使人迷路而難以到達,草葉做大自然的僕從,阻礙人開拓自然的步伐,永遠進入不了自然的心臟。

我同樣被拒之門外,連找到的黑貓屍體也送不上山。最終只得將它的遺體放到河邊的“藍幽靈”堆上,這樣至少可以確保它不會被野獸蠶食殆盡。何況,我肯定它性喜“藍幽靈”。那日之後,村莊裏的動物竟全部憑空消失,人們不再因雞鳴狗叫互相生怨,也沒了祭祀與可供享用的牲。,人類不再是世界的中心,這時候大家想到扛槍去找帶來厄運的黑貓復仇以解除怨氣。我內心竊喜,當然不是因為窺得人類兇殘本性的暴露,而是原本只想預防野獸侵略的無心之舉,卻免它遭受人類之害。我連夜無聲地遠離此地,只差一座小山的距離,就可以到達月山村了。只是這座小山的頂部便是貓蛇王的領地——一片混沌之地。歷經一番艱難的思想鬥爭之後,卻發現雙腳早已踏在堅實的土壤上,深吸一口氣,攜帶一套嶄新的換洗衣物登上山去。地上焦黑的草灰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道,顯然是人為縱火的結果。相比療養院的大火,這一次的顯然要肆虐得多,引來大城市的媒體報導。人類好似沒有失掉任何的東西,就將內心的怒火發洩一空。他們大張的嘴露出暗黃的牙,使我幾乎難以抑制自己的拳頭。我不是懲罰人類的神明,只是一個連普通人都不算的流浪者,在這個世界上甚麼都不會留下,也不曾守護過甚麼,所以我閉眼只見一片無盡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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