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里的钝刀，和一封假装没看见的公文

左肩又酸了，像有人在里面拧了一把钝刀，慢慢旋着，似乎在等我开口认罪。

这股疼从凌晨五点开始，跟着我刷牙、洗脸、煮咖啡。连抬手关窗户都觉得它像个哨兵，不许我轻举妄动。

屋子里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点洗衣粉的味道，风轻轻绕过桌角，掀了一下日历，啪一声，像在提醒我——又过了一天。

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晾衣服的阳台。那是个傍晚，太阳还烫，衣服挂得整整齐齐，风吹得哗啦啦响。我坐在凳子上看她，她的手臂结实，能一气提起一桶水。那时候，我觉得母亲不会老，她的身体像一块石头，硬实、可靠。

可是母亲后来也老了，她的肩膀酸痛，比我还早。我记得她说那是“肩周炎”，我不懂，只觉得那是大人的病，跟我没关系。

没想到现在轮到我。

是不是昨晚又坐太久，是不是最近熬夜太多？谁知道呢。我们总在替身体找借口，好像借口够多，时间就能放过你。

但时间不会放过你，它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给你递一纸公文，盖上红章：“老化程序已启动。”

想起那些标语：

“心态决定年龄。”

听着像毒鸡汤，喝一口还挺甜，喝多了就伤胃。心态能不能决定年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不能止疼。

我还记得二十岁的时候，夜晚是我的朋友，凌晨一点才刚开局，三点还在讨论世界的未来，五点还觉得自己能跑马拉松。那时候，肩膀只是肩膀，不是时间的警钟，不是病痛的温床。

现在呢？它变成了一个阴冷的房间，住着一条看不见的蛇，冷冷地吐着信子，一寸一寸勒紧我。

疼的时候，我甚至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棵树，肩膀是粗硬的枝桠，风一吹就嘎吱作响。

我有点怕。怕自己慢慢僵硬，怕有一天连回忆都跟不上自己的骨头。

可我还是不服，我还想熬夜，我还想穿最亮的衣服，走在街上不让人认出我的年纪，还想学点新的东西，好像这些能证明我没老。

疼又来了，从肩膀绕到后颈，像一条冰冷的链子。

我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闪烁着光，光落在我的手指上，手指还在动，还能敲字。

这让我有点安慰，也有点讽刺：原来人到中年，最值得炫耀的，不是存款，不是房子，而是“我还能干活”。

有人说这是责任，有人说这是韧性，我觉得更像是——一种不敢停下的恐惧。

这一代人，总想着用心态抵抗身体的通告，最后发现，最先倒戈的是脊椎，不是梦想。

肩膀告诉你停一停，身体告诉你慢一慢，可你脑子还在喊：快，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你知道，如果你慢下来，可能连你自己都要忘记你是谁。

我们活得像被时间追着跑的动物，跑着跑着，肩膀先喘不过气。

可我还是要跑。

疼又怎样？让它疼吧，反正我已经学会一边疼一边活，这叫人到中年的硬气。

你以为硬气是喊口号，其实是凌晨肩膀疼得睡不着，还要翻身去看闹钟，心里默念：“再熬一天，再撑一下。”

老天爷发来的文件，我装作没看见，等他派人催收的时候，我再笑着说：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剧还没看完，梦还没做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