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饭:一碗饭里的年月
牛肉饭是很普通的。饭铺里常见,街头巷尾也常见。白瓷碗里盛着,米饭热腾腾的,粒粒松散,冒着白气。牛肉切成片,厚薄不一,酱汁顺着米粒淋下去,泛着微光。碗边挂着几丝汤汁,像随手抹上的墨迹。端在手里,热气扑面,鼻尖先被勾住。
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吃上一碗牛肉饭,是在一个小馆子。昏黄的灯泡摇摇晃晃,桌子油亮,碗沿上常常有豉油的痕迹。那时候还是学生,兜里只有一两块钱。牛肉不多,几片薄得几乎透光的肉,摊在白米饭上,酱汁收得浓稠。米饭吸饱了汁,带点甜,带点咸,口里一嚼,竟有肉香。那一碗饭,从午后撑到傍晚。年轻的时候,胃口大,吃什么都香。
童年的牛肉饭,说不上是一碗完整的饭。家里偶尔做一回牛肉,一大碗端上桌,大人们先动筷。我们几个小孩眼巴巴望着,谁也不敢先伸手。等母亲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我就赶紧扒一口米饭。小伙伴在旁边盯着,我心里虚,赶紧舀起一勺饭,连着一点汤汁递过去:“你尝一口。”他咬得快,我眼里却觉得那肉片飞一样地消失。后来我们学了个法子:用饭粒裹着汁水,捏成一团,再偷偷递给彼此。嘴里虽然没有几块肉,心里却觉得像吃了一大碗牛肉饭一样香。
夏天的牛肉饭,是汗涔涔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电扇摇着头吹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饭,汤汁里还有几根青椒丝,辣得人直冒汗。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勺子却没停,扒一口,心里踏实。
冬天的牛肉饭,是呼着白气的。手冻得僵硬,揣在袖口里。推开馆子门,油烟扑面而来,玻璃上糊满雾气。坐下,手还没焐热,一碗牛肉饭端上来,米香、肉香一股脑钻进鼻子。吃几口,肚子里暖和了,心里也就安稳了。
后来到外地工作,街角有一家日式快餐店。下了班,常常一个人去。牛肉切得很薄,洋葱丝炒得透明,散发出甜气。端上来时,木盘上放着一小碟腌萝卜片,清脆,酸里透甜。饭不算好,牛肉也算不上嫩,却是一天里最安稳的一餐。一个人低头扒饭,木勺敲在碗壁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听着也觉得心安。
母亲做的牛肉饭,味道又不一样。母亲切肉总是随手,厚的、薄的,炒出来味道不匀。油热得急,锅里“哧啦”一声,香气就冒出来。她爱多放葱,端上桌时,葱花还是青翠的,漂浮在酱汁里。父亲总要夹一块筋头巴脑的肉,嚼得起劲,然后把碗推过来:“多吃点。”那时并不觉得稀罕。人总是离开了,才知道味道难忘。
人到中年,再吃牛肉饭,味道又不一样了。牙口不如从前,牛肉嚼得慢,米饭得细细咽。年轻时嫌筋太多,如今却觉得筋里有味,越嚼越香。吃不动大块的,就挑小片的,蘸点酱汁,送一口到嘴里。碗边冒着热气,眼前忽然就模糊了。那不是烟气,是心里翻出来的旧事。
这时候吃牛肉饭,不是为饱,不是为馋,而是为个念想。念少年,念故乡,念那一张张已经不在身边的脸。
牛肉饭,就是牛肉饭。再普通不过的一碗饭,却能叫人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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