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或遺忘之前:Eduardo Galeano《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

「你要火,只是火柴點不著。沒有一根火柴能劃出火。所有的火柴不是斷頭就是受潮。」
戰爭、革命、施虐、暴力、極權、殺戮、酷刑。
拉美軍政府從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猖狂崛起,在各國大肆其道,造成諸多傷亡之餘也徹底摧毀國家經濟與政體,加上美國長期從中干預,至今多國都無法恢復國力,或還在轉型正義的陣痛中。
Galeano 見證烏拉圭與阿根廷軍政府暴政,以及廣義而論的拉美悲劇,不論是70年代阿根廷鎮壓左翼知識份子造成大量死亡與消失的骯髒暴政,或是多國參與的跨國暗殺行動,都造成了拉美知識份子大量消亡,形塑跨時代的悲劇,讓創傷成為瘟疫蔓延,而這些語境與台灣的白色恐怖類似。
在那樣的時代,誠實必須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
極權盡其所能的消滅聲音,無法被吸收買下的難逃被暗殺或消失的命運,Galeano 於烏拉圭政變之後被迫逃亡,以生命見證言論審查、恐怖逮捕、骯髒暗殺與消失的手段,以及微弱卻同時耀眼的反抗。一如《擁抱之書》、《女人》、《歲月的孩子》,Galeano 擅長精巧但充滿詩意的極短篇,變換各種文體,寫下歷史與個人的交會。誠實紀錄時代之所不能,是他終身未改變的意志,也是火柴選擇不受潮又不斷頭的意志,被迫除了根的人,用文字燃燒出一片野火。
我想,每個曾經想要抵抗暴政的人都會期待這世界上有一個Galeano吧。把歷史的暴行記錄下來,在被掩埋或遺忘之前。一個一個拋出去的頭顱、濺出來的鮮血,映照在黃土之上,終究隨風飄去,記憶可以被操弄、被遺忘、被扭曲。革命失敗,成為集體失語的代價。
極權最渴望的就是集體噤聲;而拒絕沉默,就是最直接的反抗。書寫成為抵抗,在記憶消散於虛無之前,必須證明暴力存在並且曾經壓迫,創傷不能被遺忘。失敗的革命成為了斷簡殘篇下的線頭,誰提起誰的名、誰喊了什麼口號,面對猖狂無恥的極權,那些火柴燃燒自己映出微弱的光。但是時代的創傷會留下,從公領域的國家暴力蔓延到私領域家庭的暴力,陰影感染了我們,意圖讓我們成為集體失憶與失語,凝結成貫穿時代不可明說的悲傷。
「快樂比悲傷需要更多勇氣。畢竟,我們已經習慣悲傷。」
暴力讓人們折成非人化的形狀,讓我們的記憶交織纏繞成為無法辨識的形體,但是身體會記住,創傷會留下;個人的記憶、歷史的記憶、集體的記憶,極權烙印了時代的汙名,越界生死,決定誰的存在與不曾存在。書寫就是抵抗,抵抗噤聲也抵抗悲傷;書寫就是哀悼,哀悼逝去的微光也哀悼犧牲的生命。人們矛盾地明白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有快樂的可能,但是活下去也同時意味著交換與折損,於是日日夜夜的愛與戰爭成為了符碼,指向那些破碎的夢境與紀實,日日夜夜的在生命中的愛與戰爭中打磨尖銳的誠實。
我時常認為 Galeano 的巧妙暗喻、故事,像是在跟當權者與讀者玩捉迷藏。但我想,記憶不也是捉迷藏,極權下的歷史也不過是調度話語權的遊戲。於是誰將史詩藏匿於文字、誰又將理念以鈔票鋪向康莊。
那麼,下次,換誰當鬼?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