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上的女性情欲｜当一个17岁的女孩决定自慰｜beU Official

原文于2024年6月发表于beU Official，标题《当一个17岁的女孩决定自慰》，编辑：Z。微信公众号阅读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QPNY0pYezOOh2srn94D3Cg

前几天，我在短视频里刷到一对母女在同一家酒店开完房后迎面相撞的电影画面。

走廊里，妈妈穿着职业套装，镜头越过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扫到了一个模糊的中年男人。女儿诧异地看向TA们，又在妈妈震惊的回看下，露出一副叛逆小孩逃课被抓包的尴尬神情。

这个劲爆的开头结束后，AI人声机械地倒叙了一个关于母女俩不断跟男人约炮直到被对方发现的故事。我看得直皱眉头。主流银幕中对“性”的展现就像一口夹生饭，一边消除着古旧的羞耻感，一边制造着噱头与假象。

但视频里不同于惯常情色电影的清新影调又让我好奇，创作者是否也是刻意带着冒犯，在开拓女性叙述的疆域，铺展着被忽视、收编或改造的女性情欲？尤其当我知道导演是一名女性，便更迫切地打开了原片。

这篇文章，是我看完全片后对电影故事的一次重新叙述。我想邀请大家一起回到女儿来开房之前的生活，讲述一名17岁少女探索性与身体的全部过程。

#1 17岁

小蓝，是那种在高中班上最不起眼的普通女生。

她学习成绩一般，家庭条件不算优越，年级上有什么大事发生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脸上一副厚重沉闷的框架眼镜是她最大的标志，也抑制着她青春的灵动。

但我很难用“木讷”或者“呆滞”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在世界的奇妙引力面前，她有一种鲜活而朴素的渴望，既想有机会表现自己也期待自己能够受到关注。

当身边女生开始改造校服、烫头发、剃腋毛、偷偷抽烟时……小蓝的自我焦虑终于还是没过了头顶。她生疏地换上美瞳，浅浅点涂口红，把头发打理成比以往更成熟柔美的样子。然而这一切变化都不是大张旗鼓的，而是偷偷的、一点点完成的。小蓝心中悄悄作祟的耻感让她捺住着更多似乎是越轨的意图，只浅尝辄止的、拧巴的、装作不经意的探索着自己可能的样子。

她也会在划开同学在ins主页展示的精彩校外生活时，拿出手机反复自拍、加滤镜、调角度，想要po一张最满意的自拍。她不知道在拍些什么，但什么都拍，在这个时候，发送出一杯彩色果汁的照片也能成为展示个性的标签。

小蓝自我呈现意识的微妙萌发，让作为Z世代的我代入感十足。同时也让我意识到，接下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或许就是我身边人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也或许每天都在发生。

那是一个蝉鸣声充满整个校园的夏天，教室旁的草丛、耳机里的音乐、同桌间的眼神、社交平台的私信里，都暗藏着少年人被扰动的欲望。

男生们爱上了用开黄腔的方式引起关注，“开放”的女生练习着在兄弟会的“玩笑”里自由穿梭。符合主流规范的性别气质和性活动经验，也构成了校园中隐形的地位标志和价值标准。这是一个我们许多人都熟悉的性洼地，记忆曾帮我们将它识别、填平或与前路镶嵌。

但第一次走进它的小蓝，只有困惑。她不理解为什么后排的男生总爱调戏女老师，大家又为什么会因此哄笑。她也不明白女生们为什么总爱去操场看男生踢球，那些被人追着送水的男生究竟有什么魅力。然而困惑总会催生好奇。青春的残酷或许正在于此，当你注视它的裂缝时就已被裹挟其中，不幸地成为最单纯的猎物。

一天，小蓝又陪着朋友来到操场看男生。像一次突如起来的入侵，一个足球飞速地擦过小蓝的脚，让她措手不及。穿着球服的风云男子捡球时路过她身边，用“不好意思，射到你了”挑逗她。

她对此感到恶心。

这应该是恶心吧？我想她反复拷问过自己的感受，但还是没办法确信。而她大概也还分不清懵懂情意和恶意骚扰。缺乏经验的她并没有立即反击，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怀疑。

一个嘈杂潮湿的校园，一个莽撞出头的男生，一个多愁善感的女生，一桩莫名其妙的冲突，几乎是所有青春片故事的开始。

#2 我的身体好像不是我的

青春片总是美化那些伺机而动的危险，就像小蓝主动过滤了那个男生起初带来的恶心感。

当一个女孩的好奇和困惑与现实的污糟迎头相撞会发生什么？当她错乱的步伐被另一个不稳定的个体收入眼底后又会遭遇什么？

那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风云男子无疑品尝到了打破异性结界的快感，然后对小蓝展开了一场带着企图心的死缠烂打。

他在捷运上制造偶遇，刻意贴近她身体，激怒她后又以道歉的名义强行请客吃饭，随后打趣她的饭量和身材。不等小蓝喘息和反应，他又一路“护送”她走回家，高调地送她奶茶，并时不时在夜里发起网络聊天……一套流程走完，小蓝已毫无防备的晕眩。

她对他谈不上喜欢，但习惯了他总是以冒犯的方式出现，这好像是一种“开得起玩笑”的证明。这个看上去更独立更自如的男生，光鲜又耀眼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游戏规则统领。

所以当他喊她一起逃课去海边时，她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快步跟去。然而，在空旷无人的海滩，她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一次强吻。海浪不停歇地拍打海岸，男生试探的动作也还在继续。小蓝被摁倒，小石子硌得背生疼，海水凶猛。

她的萌动，她对世界的试探，她努力生长的自我，都这样无知无觉地被嫁接进了一次意外的性。

屏幕外的我辨认出这是强奸，我想她自己也隐隐知道。电影展现了她从毫无防备到配合尝试的过程，也一直保留着她怯怕与疑惑的表情。和这类故事一贯的走向一样，小蓝也迅速滑入了迫使自己生出爱意的固定脚本。

她不留死角地打扮自己，走进烂俗的约会套路。在狭小的私人影院包间里，再次与那个离经叛道的男生发生了没有性同意的性关系。

那时小蓝肢体瘫软，眼神飘忽，像是想要投入却感到一种不明所以的空落，似乎她所体验的性并不如自己的想象和预期。就像她在电影一开头对着镜头说的：“我觉得我的身体好像不是我的。”

而隐患就埋藏在两人走出黑匣子般私人影院的下一秒。当小蓝担忧地拿起超市货架上的验孕棒又放下时，男生正将他刚刚拍下的小蓝照片发给兄弟伙，并对着屏幕得逞地痴笑。

后来，这张私密照片被兄弟伙误发到了班级群，她的生活开始崩解。

她没办法跟闺蜜哭诉，因为闺蜜行事大胆又潇洒，是一个更“开得起玩笑”的女生。她也无法和妈妈说些什么，妈妈是一个活在自己性爱尺度里的单身女人，面对女儿时只有疲惫和不耐烦。弥漫在她生活中的蝉鸣，也是无法驱散的情欲迷思。

在孤立无援的时刻，小蓝决定对“受害者”位置进行拒绝和反击，开始了献祭式的自我拯救。

她佯装出老练的模样，在约会软件上挑选不同的男人上床。她在ins主页换上自认为性感的照片，任凭猥琐的男同学评头论足。她假装不在意炮友的突然消失，用新的刺激冲淡失落与悲伤。她烫了卷发后大摇大摆地走进课堂，甚至渴望旁人对她的私生活有着更多想象。她还在梦里扭转了海边那场强奸的权力关系，亦真亦幻地享受了性的主动和愉悦。

这副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正在予以匮乏的青春虚浮的血肉。小蓝全然忘记了关于性的“勇敢”总是和“危险”模棱两可、一步之遥，更忘记了此前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忐忑的“我”已经被被遗落在半路。

此时电影进展到了那个被短视频用做噱头的母女开房相遇情节。小蓝必须面对现实，她再次在镜头前谈起身体，她说身体发烧的时候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像是周游列国后，得出了原地的答案。情欲撬动了一切，一切即将回到情欲。

#3 当她决定自慰

说到这里，小蓝的故事似乎是一个被搅动、被闯入、被伤害后的女孩，挣扎又堕落的故事。当她甘愿打开身体的闸口遭遇一切时，找寻自我的命题已经不再具备别的解法。

但镜头拉远，我们发现小蓝的这段关于身体的剖白实际上是对教训她行为有偏差的男老师的回应。她在有意识地表达和反击，她或许还有别的自救路径。

她一边对男老师说自己管不住身体，一边带着游离的眼神抚摸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急促的呼吸，像是在演绎着体内某种冲动即将喷薄的感觉。

男老师见状又失神又紧张，意识到自己被小蓝扰得脸上发红后，强装镇定地对她说：

“怎么可能，人不会管不住自己的身体。”

小蓝瞟了一眼他的裤裆，凑上前轻声说：

“老师，你翘起来了。”

男老师羞愧地猛低头，死死地盯住自己的下体，却无法控制它的变化。

小蓝则目光向前，艰难但又坚定地对他说：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也不是行为偏差。你，很正常。”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观众悬了几乎整部电影的心，也终于在她这番带着自愈意味的话里得到了安慰。

这像极了一场成人礼上的宣言。那个曾经沉沦在爱情想象中的小蓝厘清了性与爱的界限，破解关于性的谬论，直面了自己的需求与无能为力。关键是，她学会了相信自己的反应和感受，学会了从“我”开始的反击。

我们或许很难想象在一个如此缺乏性教育的环境中，小蓝如何在一夜之间突然醒悟。但似乎又完全可以感应到这种变化的发生或许就在刹那之间，因为我们都曾内生着感知身体和肯定欲望的能力。

“你，很正常”的勇敢表达，或许就是建构主体性第一步。

后来，小蓝拒绝了跟一位爱慕她的男同学上床。戳破了他“我不在意你的过去”的话语漏洞，喊出了“凭什么”。她也终于在遭遇妈妈的指责时，问出“为什么错的总是我”。

伴随着自由意志的生长，小蓝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和需求。意识与身体正慢慢汇合，对身体的主导权也正悄悄滋长。

电影结束在一个寻常的早上。小蓝躺在床上，不带任何修饰地素颜朝天，无比自然地翻身，拿出床头柜里的小玩具放进被窝。微小的震动声驶过愈发急促的呼吸，一阵阵的，她露出了从未有过表情。那不是激情的，更不是屈从的。

她在巨大的平静中，流下释然又满足的眼泪。窗外的蝉鸣，变成了小鸟清脆的鸣叫。

此时，屋外的妈妈在叫她吃早饭。

小蓝一个人吃饭，也一个人做爱。她不再被动共谋表演已编码为文化脚本的性关系，确认了身体由我。

在这个与自己身体共振的片刻，她拨开了青春焦虑的迷雾，超越了男性中心的欲望机制，操演出了一个新的自己。

看到这个结尾，我突然很想和17岁的自己对话，互相叮嘱，彼此承托。而无论小蓝的故事里是否有你的青春痕迹，情欲都是我们长大后仍在探索的议题。

当短视频把这个压缩过后的故事推送到我面前时，或许还有人处在电影中小蓝最苦闷的时刻。但小蓝崎岖的重建过程也告诉我们，“自己”就是转机，而我们都将会独自迎接小鸟的清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