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 第三天：茶的速度

凌晨四点半，我醒来。房间里一片灰暗，窗外只有路灯的光像淡淡的伤口刺在地板上。我没有翻身，也没有开灯，只坐在床边，脚伸到地板上，凉意从脚背穿到小腿。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我一天里最清醒的时刻，没有电话、没有消息、没有声音。

我穿过客厅，楼板发出低低的吱呀声，像老屋子在叹息。厨房的灯还关着，我摸索着拿出水壶和茶叶，动作很慢，好像每一个手指的移动都能决定茶叶最终的味道。我打开煤气，火焰轻轻跳动，蓝色的光在瓷杯边缘闪了一下。我倒入冷水，听到水流冲击壶底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像石子落在河床上。

茶叶是绿的，干的状态像是被收集的光。每次我握着它们，都会想起小时候在山里帮母亲采茶的早晨，雾气弥漫，手指被叶子割得微微发疼，但空气清甜，像未被污染过的光线。我把茶叶放入壶里，看着它们在水中慢慢沉降，茶色缓慢染开，像城市在夜里流动的霓虹。

我喜欢让茶慢慢泡。水温不是最高的那种滚烫，而是恰到好处的温度，让叶片轻轻展开。气泡沿着壶壁升起，破裂时发出细小的声响，我听着它们，像听自己心跳里的节奏。呼吸慢慢跟上这节奏，胸口的紧绷感逐渐散去。

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手里捧着茶壶，茶香从壶口冒出，混着夜晚潮湿的空气。风轻轻吹过，雨后空气里带着泥土味和少许烟味，交织在茶香里，让人清醒又温柔。我把茶倒进杯里，微微晃动，看着茶液在杯中慢慢旋转，像城市里的光点缓缓移动。我抿了一口，苦涩里带着甜意，刚好填满嘴里与心里的空隙。

喝茶的时候，我不会想别的。偶尔会想到工作上的事情，但那念头像雾气一样，被茶香慢慢驱散。我注意到呼吸的变化，空气从鼻腔进入肺里，再缓缓吐出。身体像跟茶一起被调成了一个小节奏，没有外界的指令，没有人对我提出要求。我能感觉到指尖微凉，膝盖与椅子接触的微妙重量，还有心跳像水波一样，在胸腔里荡漾。

阳光还没有出来，整个城市像还在梦里漂浮。偶尔有电动车驶过，灯光扫过阳台，映在茶杯上，反射出一条条微光。茶水的蒸汽轻轻弥漫，打湿了杯沿，也打湿了我眉间紧绷的神经。我盯着杯里的茶叶，看它们像在水中舞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被理解的感觉：没人评价，也没人要求，只是茶叶和我自己在流动。

我有时候会翻开一本旧书，随便翻到一页，看文字被灯光拉长，像影子在墙上晃动。但常常，我只是坐着，任由茶香在空气里沉淀，让思绪慢慢溶解。手指偶尔触碰杯子，感受陶瓷的温度和重量，这种简单的触觉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也还掌握着一点属于自己的节奏。

茶喝完了，我会把杯子放在水槽里，不用冲洗太急，因为我喜欢它在早晨还残留的温度和香味。然后回到房间，床上依旧凉凉的，但我不会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沿，看着窗外街灯闪烁，听见远处的狗吠，偶尔有汽车驶过，雨后的气味混着热气从地面升起。这个时候，城市没有声音压力，没有任务，也没有我必须成为的那个角色。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刻属于你自己。没有人看到，没有人评价，呼吸慢一点，心跳慢一点，一切都慢下来。茶的速度告诉我，生活不必急，有些空白和仪式，可以让自己喘口气。它不惊天动地，但安静得像水底的光。

后来我会在床上翻滚一下，闭上眼睛，回味茶的味道、空气的凉、身体的重量。我会想，这些平常的小动作，也许就是我的救赎。它不被定义，不需要证明，却能让我感到真实存在的温度。茶水的味道、手指触碰杯沿的感觉、空气在肺里来回流动的节奏，这些都是我和世界唯一的约定。

天慢慢亮起来，街道开始有车声，我起身去洗漱，水流顺着手背流下，我抖掉了夜里的沉重，但内心仍留着一丝茶香的余温。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安顿，即使白天的忙碌再来临，我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角落，能让我平静，能让我找到呼吸的出口。

我想，生活就是这样一些微小的仪式，慢慢把人从混乱和焦虑里拉回来。它可能只是泡茶，也可能只是刷牙、收衣服、站在阳台看天亮。但当你认真做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不仅仅是在做这些动作，而是在告诉自己：我还在这里，我还活着，我还属于我自己。

茶的香味，风的轻抚，夜的沉静，以及我的呼吸，这些叠在一起，像电影镜头里慢慢拉近的画面，像光线在人物肩膀上留下的暖色。慢慢地，我觉得自己的存在不再被忙碌和规则侵占，而是被一杯茶、一个清晨、一个呼吸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