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充滿地雷的城市裡:Raphael Bob-Waksberg 《誰會愛上你受的傷》

「城市充滿這些觸發物,妳在這裡住得愈久,就等於埋下愈多地雷。」
有些傷口明知不該碰觸,卻忍不住不斷撫觸、摳碰,直至在指縫填滿血液和組織液的稀軟髒污,滿足地彈掉再重新等待下一次的撕扯。
這城市擁有把人變成一灘爛泥的魔力,不管怎麼選擇,都像是在已經寫好的劇本當中走進某一條可以被脈絡化的途徑,沾沾自喜以為一切都是自由意志做出的優秀判斷,最後發現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自由,而舉目瘡痍的是妳自己。
這城市曾經給過妳渴望的一切,那時候妳只在乎身邊還有一個人、口袋裡還有一點錢可以買包煙。那時候妳在舞台下與音控台前凝神觀看、仔細聆聽,那時候妳相信這樣的生活會持續下去,身邊也會站著同一個人,妳心裡曾經不斷重演,在對話中不斷重建。
這城市複述了所有人的謊言,說給自己聽也說給別人聽,多麼悅耳動人、金光耀燦。直到妳發現了一切都可以被預言,那些磨損與瘀痕,那些肉綻與凝血,所有人都是傷痕累累的獸,徒勞地企盼結局會有所不同。
「畢竟你曾經上當過,你的心飽經風霜、傷痕累累,許多人沒有善待你,時間也無情地侵蝕你。」
終究城市跟妳一樣,佈滿亂七八糟又充滿傷痕的地雷,妳不想說謊但是別人想聽,妳想大聲尖叫但是沒有聲音,城市日復一日重複吃人的面孔,令人疲乏的噩夢從枕頭爬進腦中,妳在無聲地恐懼中驚醒,瞬間的著地讓妳粉身碎骨,不甘地吞下一顆顆化學物,一次又一次,妳用盡全力對這世界揮出一記空拳。
這城市在資本娛樂中消磨著妳的耐心、成長的日夜破皮讓妳以疤痕作為代價,每個經過妳身邊的人都是鬼影重重的廢墟,妳遊走其中想著愛麗絲怎麼會沒有發現一開始就是夢,醒來會不會發現空無與行過地獄無異。
這城市的一切都可以被消費。靈魂與真心可以折扣售出,愛與承諾可以半買半贈,創傷成為必須被展示的獵奇熱銷品。我們一次次被教導如何穿上別人,讓別人成為親膚的柔軟包覆自己,直至磨損破皮後毫不猶豫地丟下。在被丟棄之前,有些人幸運地被穿至起毛球,有些人吊牌都尚未剪下。
「在妳那善變的心裡,奉獻給殞落英雄和悲慘罹難者的紀念地,累積成一份長度與累人程度足可與大道整整一個街區相比擬的名單,但其中特別有一個地方,妳知道妳永遠都無法再去了。」
妳的誠實讓妳成為了註定的輸家,將那些看透的答案與反覆摳磨的傷放在心裡任其腐爛細菌滋長,創傷會傳染,人會成為瘟疫。當他對妳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寧願不要遇見妳,妳幾乎確信自己也是瘟疫。妳用盡力氣讓傷口癒合、縫補自己,但是當噩夢爬進腦、鑽進心,它也生了根、長出自己的肌肉,取代妳被割下的肌理。
這城市的人們經過彼此並留下廢墟,因為他人的死亡終究只是獵奇的觀賞。有時候妳懷疑生命的本質即是不斷地丟失,丟失在資本主義盛裝出席的夢遊仙境。妳等著筵席散場,為杯盤狼藉與鬼魅魍魎著迷,妳觀看那些被拋下的靈魂、被脫捨的皮囊、殘肉黏膩的彈殼與話語散落的記憶。
這個城市裡,光鮮亮麗的皮鞋與散發化學紡織氣味的球鞋交互踩踏滿地的失語,人們相信可以在設計模板與折扣碼中找到自己,穿上了大量製造的體面精緻,前往被規畫好的下一個目的地,螢幕閃爍的白光是生活的粉底,人們脫下曾經貼合肌膚的他人,踢踹暗影之處前進,好似這樣就可以忘記,忘記自己也只是帶著殘肢在地雷中匍匐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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