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著哀悼沒有的童年：Stephanie Foo 《What My Bones Know》

台譯《我的骨頭知曉一切》，二十張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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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TSD，Complex PTSD的簡稱，台灣翻譯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根據現行第五版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目前尚未從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中單獨分類出來，但是在最新修訂的ICD-11（國際疾病分類第十一次修訂本 ）中，已經成為正式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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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SD與CPTSD兩者差異在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常見於單一、不連續的重大事件衝擊，但是複雜性創傷症候群（CPTSD）是長時間暴露於被傷害和重複刺激的狀態，和單次刺激的創傷相比，可能造成了更持續、長遠，但更細緻不易被察覺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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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TSD 並不只是對某段創傷記憶的反覆夢魘或情緒閃回，而是一種長期滲透知覺、情緒調節、自我認同與親密關係的神經與心理重塑。創傷不是存在於記憶中，而是被內化進神經系統的迴路裡，以至於對自我認知產生嚴重的負面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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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anie Foo 書寫創傷，也試圖在這樣的破碎中，一次次重建自我，即便可能失敗也沒有停止嘗試。讀這本書的時候有點莞爾。因為我差不多跟作者經歷同樣的診斷經驗：反覆在身心科與諮商中十幾年過去，蒐集各式診斷書，直到近年才被診斷出CPTSD。CPTSD在台灣並不被普遍知悉，加上同時在不同醫療單位尋求幫助，還得額外經歷表徵復發去拿藥時在診間被自視甚高的醫師質疑是無稽之談。當創傷與修復都還沒有語言的時候，診斷、尋找的過程有時會成為另一場失語暴力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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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稍微觸及關於拆解創傷的艱難。
任何攤出複雜難解的創傷、復原之路，都是需要無比勇氣的。至少我自己還是做不到。大多時候的自己，要不進入解離狀態，或是需要靠藥物支持撐身心崩潰的黑暗期。很難開口談論傷痛，即便提及，也多半是用戲謔諷刺的語氣輕慢帶過，彷彿我先批判自己、嘲笑自己，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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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自我敘事的重要性。
一向執著於用字的精準，因為語言中的指涉與修辭，往往藏著敘事者未自覺的觀點與道德偏見。作者書中描述她最終找到了合適的諮商師，以錄音並逐字聽打紀錄的方式回顧自己的用字、語氣，解析思考與情緒脈絡，試圖重建自我認知價值。因為負面自我形象的嚴重偏移，如何有系統的重塑自我認知體系，是個在復原之路上極度重要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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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作者透過這樣的方式重建認知體系時著實心生羨慕，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同樣的資源。我能夠重建敘事的方式只有閱讀中的思考與書寫，考古般地挖掘傷痛與敘事的缺失，有時候近乎冷酷地旁觀自己的敘事；有時候忘了要變回主體；甚至有些時候，我成了自己的加害者，在敘事中剝奪自己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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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被評論。無論是對加害者還是受害者。
那些說不出口的矛盾、他人無法理解的恐懼與令人難以置信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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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父母對孩子的愛是無條件的，但我從根本上反對，我認為在童年語境之下，孩子對父母的愛才是最忠誠的，那樣的未知與天真，父母就是孩子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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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發生，留下傷痕。許多人選擇往前，不要停下腳步，害怕停下了記憶就會追上。我曾經也相信只要一直往前就好，時間會過去、會沖淡一切；直到後來才明白，我以為的往前只是在繞圈；我以為會沖淡的，早已銘印在腦中，硬生生塗抹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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諮商師跟我說，要試著哀悼妳沒有過的童年。
我學不會。至今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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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慢慢意識到，即使還不會哀悼，我仍然可以為現在停留。「身體永遠是現在的。」諮商師請我記得這句話，讓身體從各種創傷重現中回到現在。活過一個小片刻，一點點就好，這個當下我還在這。身心都過載時，或許只要先認知到這件事，就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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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跟諮商師坦白自己大量閱讀的原因。
我把閱讀當作逃逸路線，因為身體記憶告訴我，閱讀是唯一可以讓自己保持在身體安全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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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長大一點之後，對於所有重複的、存在被抹滅的時刻、沒有原因的暴力，為了存活下來我需要找到原因、需要抵抗、奪回自己的語言、找到保護自己的方式，說服自己我可以存在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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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知識變成武器，變成盔甲，變成一切我渴望存在的理由。閱讀是安全的，在這樣的閱讀裡，我學會一種新的可能、新的敘事：建構的可能性。將知識視為空間，一個可以站上去、暫時不被踐踏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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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很痛吧？」諮商師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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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沒有眼淚，也沒有說話。
我想像自己緊拉著臉部肌肉來維持面無表情與寂靜，但我不知道是否早已透過某個微小細節背叛了自己，一點掉拍、一絲摩擦，一瞬如針尖般、不合時宜的扭曲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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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痛。」許久過後，我才回答。